大日本海军总司令官中将伊东佑亨,致书与大清国北洋水师提督丁军门汝昌麾下:时局之变,仆与阁下从事于疆场,抑何不幸之甚耶?然今日之事,国事也,非私仇也;则仆与阁下友谊之温,今犹如昨,仆之此书岂徒为劝降清国提督而作哉?大凡天下事,当局者迷,旁观者审……清国海陆二军,连战连北之因,苟能虚心平气以察之,不难立睹其致败之由。以阁下之英明,固已知之审矣。至清国而有今日之败者,固非君相一己之罪,盖其墨守常经不谙通变之所由致也。夫取士必由考试,考试必由文艺,于是乎执政之大臣,当道之达宪,比由文艺以相升擢;文艺乃为显荣之阶梯耳,岂足济夫实效?当今之时,犹如古昔,虽亦非不美,然使清国果能独立孤往,无能行于今日乎?前三十载,我日本之国事,遭若何之辛酸,厥能免于垂危者,度阁下之的深悉也。当此之时,我国实以急去旧治,因时制宜,更张新政,以为国可存立之一大要图。今贵国亦不可以不去旧谋为当务之急,亟从更张。苟其遵之,则国可相安;不然,岂能免于败亡之数乎?与克日本相战,其必至于败之局,殆不待龟卜而已定之久矣……

这是1895年1月23日日本海军司令伊东佑亨(1843-1914),致大清帝国海军提督丁汝昌(1836-1895)诱降书。正如《1901年》著者王树增说:“这份日本人写的劝降书可谓一篇千古奇文,虽写于百年之前,但是值得百年后的所有中国人在夜深人静之时灯下细读、深思。”

先讲讲丁汝昌,安徽庐江丁家坎村人。18岁参加太平军。太平军败降后被编入湘军。1879年李鸿章派为北洋水师炮舰督操,1888年升任北洋海军提督。在甲午海战中,反对慈禧、李鸿章“不许出战”“如违令进战,虽胜亦罪”的乞和活动,提出“及时纾力增备”,严防日本“铤而走险”“回扑我境 ”“总期合防同心,一力固守”(丁汝昌致戴孝侯书)的正确主张。这就是日本诱降书出笼背景。

王树增说:“这个日本军人从中华帝国的科举制度开始说起,比照日本曾经历过的辛酸历史,中华帝国衰败的原因。奇特的是,这些关于国家变革的理论竟然出自日本的一介武夫之吕,由此可见日本人对自己国家的崛起有着多么深刻的感受和认识……”。据其它史料,诱降书并非出自“一介武夫”伊东佑亨“之口”,不过经他“之手”签名而已。不过,诱降计划倒真系出自伊东的策划。

1894年7月17日,日本天皇御前会议决定发动侵略中国战争,建立适战海军联合舰队,任命伊东为司令长官。伊东先以不宣而战突袭挑起战争,力谋夺取制海权,在黄海大海战中失利。后分两路“进入”中国。第一军由陆路进入辽东;第二军由联合舰队护送,攻占大连湾和旅顺口。

1894年11月7日日军“进入”大连,正如王树增所说:“黄昏时分,城内满城大火,风雪中日军把中国百姓不分男女老幼驱赶到城外进行报复性屠杀,中国百姓的血流进护城河已经结了薄冰的河面上,河面的薄冰因热血流过而融化。”“旅顺紧跟着大连陷落。在日本第一军团司令山地元沼的命令下,四天之内,日本军人只干一件事,就是对中国妇女肆意凌辱,对中国平民残酷屠杀。日军从旅顺东面的上沟杀到西面的太阳沟,中国平民几乎没有一人幸免,城内城外到处是开膛破肚的中国男女老幼的尸体。1894年11月28日的《纽约与世界报》报道说:“旅顺的日军从攻陷旅顺的第二天开始,连续四天杀害了约6万名非战斗人员、妇女和儿童,在整个旅顺免遭杀害的清国人不过是为掩埋尸体而幸存的36人”。

日本军国主义在如何进一步扩大“战果”而题上,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建议《进击威海卫、攻略台湾方略》;伊东建议“莫如进兵山东半岛,陆海夹击,歼灭北洋水师”(日本参谋本部:《明治廿七八年日清战史》)。日本人大本营采纳藤和伊东方案,组成“山东作战军”,并命伊东率队“护送第二军上陆,并与之配合,占领威海卫,消灭敌舰队”(日本海军军令部:《二十七八年海战史》)。

包围威海前,日本人深知光靠武力攻取须付出牺牲代价,因以莫如策划诱降。伊东先派参谋长鲛岛员规到金州向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大将献计,年又出马磋商具体办法。1895年1月19日,大山岩将授意起草的稿本命参谋神尾光臣到松岛舰面交伊东。伊东同意并签名后,通过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斐利曼特交给丁汝昌。

王树增说:1月23日丁汝昌收到此书19日后自杀,“因此寻找不到有关丁提督看完这封劝降书之后的表情和言论的记载”。其实在日本海军军令部《二十七八年海战史》就明确记载:汝昌接诱降书后截铁斩钉地表示:

“余决不弃报国大义,今唯一死以尽臣耻。”并将上书上交李鸿章,以明誓死抗日之志。日本上引《战史》还记载汝昌怒斥内部牛昶炳等逼降者:“汝等欲杀汝昌,即速杀之!吾岂吝惜一身?”可为旁证。1895年2月11日丁以身殉。

这份诱降书,首先大谈“友谊”,末尾提出投降为“何足挂齿”的“些些小节”,“待他日贵国中兴”再“报国恩”。这是不是日本国的逻辑?验诸1945年的日本“终战”,各受害国更须提高警惕。我以为:中国到了晚清,国势窳败,“更张新政”自是“国可存立之一大要图”。每一个中国人自须“虚心平气”,痛改“墨守常经不谙通变”的政治癌症或爱滋,但是,投降决非小节。“时穷节乃见”。中国传统“威武不屈”的“常经”无论如何必须“墨守”,绝对不容“通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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