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清著《日本现代史?第一卷?明治维新》，是日本战后1951年史学著作，有缘从旧书摊购得。系据东京大学出版会1954年第6版、三联书店1956年译本，译者吕明。著者说这本书不同于其它一般史书的特点，在于对下面的问题“提出一个历史的答案”：

“为什么和为了什么人才使我们陷于今天这样的奴役和穷困状态，并且被加上最可耻的文明罪人的称号呢？

怎样和用什么力量才能使我们从这种屈辱和悲惨境遇中解放出来，能对文明有所贡献呢？我们的希望和力量的泉源在哪里？”

著作主要着眼于政治史的科学研究，“详细处理了以前没有人提及的问题”。分为四卷，可惜只读到“从封建社会中近代关系的成长起，到1871年废藩置县、国家统一止”的第1卷。吸引笔者注意力的更是它的《序》。这本书尤其50年前的《序》，今人21世纪恐怕很已难读到。请允许照引：

八十多年以前，日本曾站在亚洲的进步前列；现在却沦为亚洲的反动据点。

在二百几十年（按：指德川幕府时代）的长期封建专制统治之下，日本人被关在狭小的群岛上，和其他的文明世界差不多完全隔绝；可是在十九世纪的后半期，日本突然参加了近代国家的行列，在一瞬之间，达成了巨大的进步，到处表现出民族的活力，真是令人惊异。
在当时的亚洲各民族中，我们的祖先，是摆脱了资本主义列强的控制、争取了独立的唯一民族。并且我们的近代和现代历史，也染上了不逊于世界任何国家的争取自由民主与和平的英勇殉道者的鲜血。……

然而，可耻的是我们没有扫清专制与野蛮。明治维新时代中所成的国家统一，被天皇制的绝对主义统治者利用；在其专制统治之下，使自由民权革命流产，以后从民主主义发展到社会主义的艰苦斗争，也终于被专制主义和帝国主义压倒……于是物质的和精神的民族力量，不断被军国主义动员，用在坏的地方和浪费掉。因此确保独立的国民要求就被转移到屈从欧美列强从侵略近邻民族来求补偿的方向，弄得没有战争和侵略，则日本的国家和资本主义便不能生存。从1868年天皇制成立起，到1930年止，62年之间，日本在海外用兵10次，没有一次不是侵略性的。又从1931年9月起，到1945年8月止，在整整14年的长时期内，用尽所有现代文明的手段，实行一切中世纪的野蛮行为。这一军阀法西斯独裁统治与大侵略战争，和其必然招致的败北，把日本人经由祖孙三代努力，总算争取到的一些自由民主与繁荣剥夺得干干净净，连民族独立都丧失了。

我们丧失主权，被外国军队占领，已经有6年了，祖国一年比一年深刻地沦为外国的殖民地，日本全土被作为外国的战争基地。尽管以后不用占领军的名义，但是外国军队占据日本、剥夺日本真正主权的事实却没有变更。这真是近代和现代日本历史上所有耻辱的最后和最大的结果。

人贵有自知之明。

国家更贵有自知之明。

谁说日本人和日本国没有自知之明？

21世纪，日本自然早已不是“亚洲的反动据点”，但是否再次“站在亚洲的进步前列”？是否“争取了独立”？是否已经“扫清专制与野蛮”？“近代和现代日本历史上所有耻辱的最后和最大的结果”是否解决？

原来，我多从和仅从报纸等大众传媒了解日本，被走马灯似的日本首相特别是失言大臣们的言行占据脑子，并且老是怀疑日本难道真是不知反省的民族？不知总结教训的国家？井上清的这一番话，终于使我大开眼界，疑团得释。但是，对于21世纪的日本和中国人民来说，恐怕类似我的情况不在少数。他们同样需要听到日本20世纪50年代的正义之声，并且继续冷静思考井上清当年需要解答的问题和笔者上述好几个疑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