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1857――1928),祖籍福建同安,出生于英属马来亚槟榔屿,10岁随义父布朗(Forbers Scott Brown)赴英国受启蒙教育,学拉丁文、希腊文和英国古典文学,14岁在德国学德文《浮士德》和自然科学,后获柏林大学哲学博士和莱比锡大学土木工程学位;1877年获英国爱丁堡大学文学硕士,又到法国、意大利短期学习。据陈彰《一代奇才辜鸿铭》,他在21岁前留学生涯中,共获文、哲、理、工、神学等博士学位达13个。1881年前后在槟城闭门攻读中国古籍,1884年入张之洞幕府钻研儒家经典:“道固在是矣,无待旁求”。辜所谓“道”,即对皇帝的忠贞不二。“孔子对中国人民最伟大的贡献,就是在国教中宣传并给予了中国人这个绝对的忠君原则”。
他认为“忠君是中国人精神最可宝贵的,因而成为“保皇党”的顽固分子。他所珍惜的中国人普遍心理与中国五四先驱倡导的思想启蒙、个性解放,自然南辕北辙,而鲁迅则界定为“奴性”。中国人究竟是要忠君、奴性呢还是要个性解放、发扬民主呢,自然是不言而喻的。1891年湖北发生武穴教案(人民愤起反对教会贩卖婴儿、杀死英籍传教士一名),辜鸿铭在上海《字林西报》发表《为祖国和人民而辩》,引起英国人民对侵略特权不满和对辜鸿铭的关注。
1895年《马关条约》后,中国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要求学习西方,辜鸿铭反对康梁的政治改良主义,并英译《论语》“孔子的讲学与格言”(The Discourses and Saning of Confucius)。1902年在武昌举行的慈禧庆典上听到人唱《爱国歌》,即席作《爱民歌》:“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1904年英译《中庸》(The Conduct of life),在《日本邮报》连载,后又英译《大学》(The Great Learning or Higher Education),成为中国文化史上,英译儒家经典的先驱。他的英文水平,孙中山推为“中国第一”,林语堂说:“超越出众,200年来未见出其右者,选词用字皆属上乘。”
1900年义和团起义后,八国联军攻掠北京,辜鸿铭著文指责联军入侵,强调中国素以礼教立国,呼吁有关国家运用理智、道德与公理处理此事。1912年,辜著文怒骂袁世凯:
“袁在甲午以前,本乡曲一穷措无赖也,未几暴富贵,身至北洋大臣,于是营造洋楼......穷奢极欲。人谓袁世凯为豪杰,吾以是知袁世凯为贱种也”。
1·15年后,辜鸿铭几度担任北大教授,主讲英国古典文学。
蔡元培在复林纾信中说:“对于教员以学诣为主,在校讲授以无背于第一种之主张(思想自由)为界限,其在校外之行动,悉听自由,本校从不过问,亦不能代负责任。例如复辟主义,民国所排斥也,本校教员中有拖长辫而持复辟论者,以其授为英国文学,与政治无涉则听之”。虽未指名,任人皆知实指辜博士。
时人这样评价辜鸿铭:
――鸿铭先生,学博中西,足迹遍天下......其为国增光,驰誉国际,旷古未有。迨归国后,专心讲学......尤以用西文移译之我国古籍多种,皆能尽信达雅能事,于中西交流之贡献,厥功甚伟。(王宠惠)
――鸿铭先生,名德硕彦,久为世重,当其海外归来,潜研汉学......编译群籍,中文而外,著有欧文多种,风行寰瀛,一时纸贵......。(许士英)
但是,辜鸿铭同时集矛盾大成于一身。正如伍连德所说:他“不能与时代一同前进,反而不必要的指责那些随着时代前进而成功的人。”正如孔庆茂指出:他“处处反潮流,与社会对着干。众人热心洋务,他偏讲儒学;众人呼唤民主,他偏拥护专制;众人主张妇女解放,他却主张纳妾缠足;众人长衫辫子,他西装革履;到众人西装革履时,他反而长衫辫子以“遗老”自居......在国内饱受冷眼,成为顽固与守旧的典型。”
笔者以为:辜鸿铭在国外的求学经历,使他成为一个欧洲文化守成主义者;在国内的政治、学术生涯,使他成为一个中国国粹主义者、大清帝国封建遗老,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原不足为怪的。但是据说日本军国主义非常赏识辜博士,其中奥妙何在?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辜鸿铭对欧洲人发表讲话:“在欧洲,教士和军警导致了战争,而群氓则将带来革命和混乱。且后者比前者更糟。因此,现在我对欧洲人民的劝告是,不要招回教士,为了善的缘故也不要招进群氓,而只需招进中国人,招进那拥有良民宗教,历二千五百年之久,用不着教士和军警,却生活在和平之中的真正的中国人。”“孔子对中国人民最伟大的贡献,就是在国教中宣传并给予了中国人这个绝对的忠君的原则。”欧洲人“招进”中国人,就能防止战争,不“带来革命和混乱”么?什么是中国的“良民宗教”?在辜鸿铭看来,一言蔽之就是“绝对的忠君原则”!从这儿,让我终于弄明白了日本军国主义者“赏识”辜博士的缘由,原来仅仅在于他宣扬的“绝对忠君”。侵略成性的日本军国主义和日本实用主义,正在于利用“忠君”二字以在日本实行愚民政策,驱使日本人为侵略中国等邻国充当炮灰。正如梁实秋所言:
“先生操多种方言,通几国文字,日之通士,尤敬慕先生,故日本人所办之英文报纸,常发表先生忠君爱国之文字......。”1904年,日俄两个帝国主义在中国土地上开战,至1905年结束。辜鸿铭在《日本邮报》发表《当今皇上们,请思之:日俄战争之道德因素》,对“坚持来到中国和日本”的欧洲人、俄国人进行批判,抨击他们的亚洲政策,只知凭借武力干涉,而未能用理智对待中日等亚洲国家。他还在其他文章中写道:
“中夏的精神,被夷狄侵犯以后,离开了日本,中国文化的道德却留在了日本,日本的武士道正是这一点。防止俄国的侵略,使中国免于灭亡的正是日本。人们常说日本是军国主义,把日本帝国主义化的不正是欧美吗?”
1924年和1925年,辜鸿铭应日本“大东文化协会”邀请两度访日,在东京京都、大阪、神户等地用英语巡回演讲中国文化,希望日本振兴东方文化。据黄兴涛研究,日方所以邀辜还缘于:①辜是东方世界的捍卫者和东方文明的代言人,在西方世界享誉已久;②对日本民族和文化素有好感;③主张中日坦城相交,共同复兴东方文明;④在“五四运动”时期,日本对华极为不义,辜仍反对学生排日等因素。辜在日本期间发表:①《何为文化教育》;②《中国文明史的进化》;③《日本的将来》;④《东西文明异同论》;⑤《关于政治和经济的真谛》;⑥《政治和社会的道德基础》;⑦《什么是民主》;⑧《告欧美人》;⑨《纲常名教定国论》;⑩《中国古典文化的精髓》等演说和论文。其核心不外两点:①“东方文化优越论”:东方文明是精神、心灵的文明,是基础巩固、成熟的文明;西文文明则是物质的、机械的文明,基础尚不牢固的文明。因此,反对中国也反对日本“西化”。他认为日本之所以成功地抵制了列强的入侵,成为东亚唯一的强国,不是采用欧洲文明利器的结果,而是在根本上保留了中国文明灵魂的缘故。②阐述中日文化亲密关系,认为中日两国国民之间的敌对情绪,“好比一对同胞兄弟正在为争夺父母的遗产而争吵”。他甚至一再声称:“给全体东方人民带来中国文明的复兴,是日本的神圣天职”,也是他来日本讲学的重要使命。记者马伯援1924年10月16日听辜演说内容大意为三:
一、 西洋人性恶,互相猜忌、攻伐,演成大战,为人类浩劫。
二、 中国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其不善因物欲引诱,主张四海皆兄弟,世界大同,是谓王道。
三、 日本今后,当致力于中国文化,讲求道德,研究王道,万不可再学欧洲的军国主义,扰乱东西。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二战”中,辜死后,日本却又兴起一阵“辜鸿铭热”。《辜鸿铭论集》在日出版流布,他的前述某些言论竟成了日本帝国主义“大东亚文化建设”的“有力根据”,受到“重视”,被断章摘句为其侵略扩张服务。
辜鸿铭曾对来华访问的英国文豪毛姆表白:“有总理国政的才能,可是没有皇帝可以把重权信托。”我以为,中国推翻封建制,没有皇帝了,时代不同了,世界进步了,这是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伟大胜利,这对于辜鸿铭同样是“幸甚、幸甚”的。否则,辜鸿铭如果真的一朝权在手,把他的思想贯彻于政治行为,在日本帝国主义卵翼下,封建帝制一旦复辟,压制中国百姓以日本人为榜样绝对忠君,那么,中国的革命党、激进派究竟要有多少人头落地,恐怕就真个难以估计和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