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正值“卢沟桥事变”68周年纪念日，湖南大剧院举行了湖南人自己拍摄的纪录片《常德细菌战》的首映式。这是国内第一部揭露侵华日军反复在常德实施恐怖细菌战真相的电视纪录片。播映结束，前来观看的（……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们跟踪这个题材有8年了。也是‘八年抗战’啊。”《常德细菌战》导演曾海波感叹道。
从1997年8月??也就是侵华日军731部队细菌战国家赔偿诉讼案向东京地方法院递交诉状的那一年起，湖南经济电视台记者曾海波开始追踪关注“常德细菌战对日诉讼”这一事件。六年中，《经视新闻》总共播出了90余条相关报道。2001年12月26日最后一次开庭，2002年8月27日一审判决，他都到现场采访。
常德细菌战究竟是怎样进行的？经历过这次魔鬼浩劫的常德人又是怎样应对艰难岁月的？为什么日军在华细菌战成了世界大多数人眼中的“盲点”？有多少人了解这8年的诉讼之路是如何漫长而艰辛？
2003年4月1日，经过一年策划和2个月筹备工作，电视纪录片《常德细菌战》正式开机。曾海波和摄制组人员立志要让更多人了解这段历史，投入了一场长达2年的更为艰辛寂寞的摄制工作。
“在拍摄中，我们采访越深入下去发现的东西越多，我们也就想把更多的历史真实传达给观众，传达给世界。”
[首度公映的史料和细节]
1941年11月4日，侵华日军派出飞机以1000米以下低空飞行状态在常德上空掠过，并投下了36公斤的“谷子”。1克“谷子”中含有1700多只鼠疫跳蚤，而常德当时有6万多居民，也就是说，平均每人可能被1000多只跳蚤感染疫病。接下来，常德爆发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鼠疫之灾，成千上万名无辜平民死于非命。
2002年8月27日，东京地方法院认定至少有7643名常德人在这场违反《日内瓦公约》的细菌战中丧生。]
除了摄制组成员和审片领导，记者是第一位看到电视纪录片《常德细菌战》样片的观众，其间几度热泪盈眶。
《常德细菌战》共6集，每集20分钟。前5集从中、日、美、英等多视角，穿插历史和现在，揭露了侵华日军731部队在常德反复实施细菌战的真相，以及当时中国政府和人民在这场生物战争中是如何脆弱，但仍坚韧地应对这段艰难岁月。第6集则主要讲述近八年来常德人民向日本政府讨还正义公道的诉讼之路。
全片为观众展示的大量的独家史料和镜头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都是首次以电视纪录片形式在片中披露。比如杂有棉絮、谷量和感染了鼠疫的跳蚤的“谷子”，是常德细菌战中日军用来传播疫病的重要媒介；比如日军不止一次向无辜民众投毒，不止通过空投一种方式，也不止于鼠疫这一种细菌等历史细节；比如当时市民对打防疫针、解剖和火葬的害怕及抵触情绪，甚至有人携菌逃到更缺医少药的乡村；比如许多医学院学生、其它各行业的人志愿加入防疫工作组，甚至为此牺牲在防疫救助的岗位上，等等。
曾海波介绍说：“以前我们所知道有关常德细菌战的直接历史记载相当少，但我们真正到各大档案馆去搜索的时候，却在比如一些国民政府军政档案、报刊记录里都可以发现对常德细菌战的有关描述，以及战争疫情在当时波及全国的影响。”
在编导、摄像郑军的回忆里，不少重要的新发现都是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找到的。比如他们在常德拿到一份1991年的化验报告，可以为此跑到吉林白城的研究所去采访，后来无意中得出一条“常德历史上不是鼠疫发生地”的结论，用以辅证常德细菌战真相。
当摄制组采访常德武陵区卫生防疫站的老先生，而他竟也是位有心的收藏家，收藏了细菌战时期鼠疫在常德等地的传播途径、传播范围示意图，以及防疫工作中许多珍贵图片资料。采访他的时候一提起，老先生马上全部拿出这些珍贵的资料给你用。
2003年摄制组集中在常德采访拍摄，然后开始转战全国20多个城市，如北京、哈尔滨、沈阳、南京、成都等， 2003年、2004年分别去了一次日本拍摄。郑军得自己拍摄的人物采访素材带就有8、9000分钟，而6集纪录片一共才180分钟。
就靠这样东奔西走，广撒网，深挖洞，摄制组挖掘出不少有历史实证价值的独家史料，借以在纪录片《常德细菌战》中恢复了诸多历史细节的血肉，用科学实证的态度维护了历史的尊严。
[新闻工作者的尊严]
曾海波说：“能够投入到这一题材的拍摄当中，有种感觉就是终于能留下我们自己人拍摄的东西，不用再到别人的资料里去找。新闻记者讲纪实，不能老找老外的东西。而且国外对中国的抗战了解也特别少，中国人付出的3000万牺牲，很少有人了解这些历史细节。我们也许无力去讲述3000万人的血肉历史，但我们可以把常德人、常德细菌战中的历史，尽力展现给大家。我们能为7463位亡魂证明。”]
离首映还有3天的时候，摄制组还在紧张地为片子做后期制作及最后的部分修改。
“越接近播出，越接近遗憾，”曾海波感叹道，“这样的历史纪录片本身就是个挑战。”
尽管抗战时期的常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却毕竟不像北京、上海、重庆等城市汇聚战地记者，反映抗战时期常德的镜头资料非常缺乏。这给纪录片《常德细菌战》的后期制作也带来很大困难。要体现当时时代大环境和事件本身，这不能不说是给摄制组的一大难题，而解决办法之一也只有尽量从中国其他城市的资料镜头中选取类似的素材。
郑军表示：“做纪录片难，做类似《常德细菌战》这样口述历史纪录片更难。”除了去挖掘史实证据和寻找资料素材镜头，采访当事人口述片段也是相当艰辛的过程。
比如采访细菌战受害者或遗属，导演、编导们既要引导当事人面对镜头讲出最具代表性的发言，还要事后多方求证他们口述是否合乎历史真实。毕竟，《常德细菌战》编导们面对的当事人都已至少是年过花甲，而老人们当年所经历的又是一场最可鄙和恐怖的生物战争。
大家仍然记得去常德采访李丽枝老人的情景。老人不愿意接受采访，甚至不愿意说起这段往事，一讲起来她就哭。当年她的婆家丁姓一家人因为鼠疫全家暴亡，在外地读书的新郎赶回家来，一对新人居然就在尸骨未寒的灵堂上拜堂成了亲。当摄制组第三次找到老人时，特意只留下曾海波和摄像郑军两人，然后他们开始和老人聊家常，慢慢才让老人道出了这段往事。
采访一些专家学者大部分也得至少采访两次，因为教授学者本身比较忙，开始约好了两个小时，摆好机器开始采访，也许刚刚谈入正题上，时间就结束了。又或者他哪句话说得很好，但恰恰没谈透，还得采访第二次。
在长沙和北京、哈尔滨、沈阳、南京等许多个城市之间转战，通常就是曾海波、郑军和娇小的制片唐藩三个人，拖着125公斤的摄影器材，穿梭于通往车站、旅店、研究所、民居的路上。
人员经费有限，有时候摄制组也得做出些不得已的事情。比如在常德采访数十位受害者或遗属，许多老人家住得实在分散偏远且交通不便，有一次摄制组干脆同时邀请大家都来市区，聚集在一个大教室里，摄制组和老人家们一边吃盒饭，一边聊天采访。还有一次在历史档案馆，拍摄一页资料需收费50元，但要拍的资料种类页数实在太多了，于是曾海波就在摄像机前慢慢翻看书页，每翻一页就说“这一页不拍”，而郑军就默契地打开机器“偷”到了很多宝贵的资料镜头。
曾海波告诉我们，在拍摄中摄制组总想找到最原始的有关常德细菌战的资料，但特别难找，很多都要找到国外去，比如日本、西班牙、荷兰，有战地摄影家资料片的地方。中国记者拍下的资料非常非常少，作为电视人大家感受到非常大的遗憾。
[可敬的常德人]
近藤昭二是日本朝日电视台导演，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他花费十年寻找731部队老兵，揭开不少历史真相。2000（？）年他在王选的陪同下来到常德拍摄。在街巷中，一位常德老人拦住了他，对他礼貌而严肃地说：“你回去告诉你们政府首脑，不要再参拜靖国神社，那些都是侵华战争中十恶不赦的罪人，中日关系只有承认战争罪行，才能真正友好，只有弄清历史真相，才能维护和平……”近藤导演在这位可敬的常德老人面前，流下了眼泪。]
这也是《常德细菌战》片中所记录的一幕。曾海波说：“在常德，像这样的老人太多了。”
摄制组的人感叹，不要说像那些有心收藏历史的人，还有在采访中提供帮助的人，在常德真是数不胜数。
比如为了在片中体现常德本土人文特色，编导郑军特意在当地找二胡、唢呐以及常德丝弦的演奏者分别为纪录片配了些背景音乐。郑军回忆道，二胡、唢呐演员听他一说来意，他们马上临时作词、演奏演唱了，分文不取。
曾海波印象很深的是，常德市对“日军731部队侵华细菌战诉讼案”贡献非常之大，整个社会形成了一种立体网络式的全民力量。市政府的支持，青年学生的踊跃参与，当地高校湖南文理学院建有全国唯一的细菌战罪行研究所，还有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防疫站都在自觉搜集和整理关于细菌战诉讼的史料。这也是为什么常德继浙江成为细菌战民间索赔诉讼案中的突出力量。
1997年，常德成立了细菌战调查委员会，几十位六七十岁的退休老人成了这个调查委员会的志愿者骨干。他们骑着自行车去乡村调查采访。东京地方法院一审判决所承认的7643名常德受害者名单，就是靠他们这样走乡串户，一家一户地完成的，包括名字、性别、年龄、住址、感染途径、感染症状，以及旁证，都清清楚楚，非常科学细致。
刘体云（音）老人，家里并没有受害者，但他退休后主动参加了细菌战调查委员会，成了早期调查中比较突出的骨干。他用台湾亲戚寄来的5000块钱购买录音机和磁带，然后去采访，还主动去读很多书。曾海波告诉我们，摄制组所找到的非常原始的画面资料里，就有他提供的。画面比较模糊，但被采访者如今已经趋势。日军当年空投的细菌不止有鼠疫一种，这个观点也就是他发现和初步证实的。他没有当过记者，却履行了一个记者所能完成的崇高任务。
导演曾海波不得不叹服：“就是这些常德人，他们是我们片子的脊梁，是我们这片子真正的背后的故事。”
他强调说，纪录片《常德细菌战》资金来源于常德，由常德市委市政府协助、常德三家企业赞助，摄制组自始至终得到了常德军、警、医、学、媒体等各方面支持。
“这部片子是常德人民坚持诉讼的结果之一。没有常德人的抗争精神，没有这个片子。我们在制作和修改中，也力求把惨烈的抗战时期常德人那种智、勇、悲、愤、斗的精神表现出来。就像一种酒，能一饮就醉，而不是让人慢慢品。”
摄制组成员还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对于《常德细菌战》的观众群，他们希望集中更多的青少年朋友，因为这将唤起下一代国人民族尊严的觉醒，让他们更多了解历史，了解父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