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王选含泪送别抗战老兵
童纪统家人向王选赠送老人的抗战遗物。 李建林 摄
2月1日,童纪统老人向王选介绍有关情况。 傅俊 摄
4月26日,送别老人。戴晓辉 摄
一样霪雨霏霏,一样寒气逼人,在龙游县湖镇下童村村口,却再也见不到抗战老兵童纪统的身影了。
4月18日凌晨2时32分,92岁高龄的童纪统在睡梦中,在万籁俱静的黑夜中与世长辞。
前天,童纪统的家人为老人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王选带着助手、原宁波大学细菌战调查会会员高强专程从上海赶来;宁波大学细菌战调查会现任会长戴晓辉、副会长骆洲以及在调查中发现童纪统老人的宁波大学细菌战调查会会员陈静安也特地从宁波赶来……
两个多月前,记述老人先后参加长沙会战、常德会战、衡阳会战等难忘抗战经历的报道《龙游抗战老兵,从金华奔赴战场》在本报独家发表后,引起很大反响。省城媒体、衢州当地媒体纷纷跟进对老人进行采访。寂寞大半辈子的老人在人生暮年终于“风光了一回”。
下童村位于衢江畔,对岸是金华游埠,一毫不起眼的小山坡是下童村童姓雁门郡族坟,童纪统老人长眠于此。前天上午,春雨如注,道路泥泞,王选臂佩白花、头戴白帽,以省政协委员的身份向老人敬献了花圈,送老人走完了最后一程。
老人摔了一跤后再没起来
老人育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小儿子家位于村口。4月16日晚6时多,天色已黑,老人在小儿子家吃完晚饭出来,不小心在门口摔了一下,头朝地。
“我们连忙跑出去,赶到时,他已经自己爬起来了。”家人关心地问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老人摆摆手,让家人不要担心。因为老人经常摔跤,家人以为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就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6时多,家人给老人送早饭,在床前叫了几声,老人都没有反应,家人掀起被子,吓了一跳:老人的头肿得老高;前一天晚上吃的饭菜也全吐了出来,嘴巴、鼻子、身上吐得一塌糊涂……家人赶紧将老人扶起,问他已经不会答应。老人喘着粗气,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难受之极。
当天,老人滴水未进,第二天凌晨2时32分,老人在四个子女的陪同下,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爸爸一辈子可怜,打仗没死,瘟病没死,没想到不小心摔了一跤却摔死了。”老人的子女神情悲伤地说,受战争时日军化学毒气弹之害,父亲年轻时头发全掉光了,后来什么时候长出来也不知道。四个子女,最大的59岁,最小的50岁,都有白头发,只有父亲到死都是一头黑发,生前他常感慨自己命大,许多战友都在战场上牺牲了,只有他活了下来,“第二次做人”。
老人生前喜欢喝酒,爱凑热闹。老人摔跤当天,正是当地农历三月初三交流会。此前老人就念叨着第二天要去湖镇镇上赶集,喝点老酒,没想到摔了一跤后再也没有起来。
老人历经枪林弹雨,衡阳会战时,由日军毒气弹造成的“烂脚”折磨了他一辈子,临死前,“烂脚”仍在出血、溃烂。“父亲的脚烂得很厉害,很臭很腥,怕传染,不要说别人,连我们做子女的都害怕”。
老伴吴彩珠几年前因车祸去世,独居的老人在破旧、冷清的房屋里写满了对老伴的绵绵思念之情:
在老伴的遗像后,老人写道:吴彩珠,古历二○○三年十月初十下午12时2点钟去世,我是心痛,亡(忘)不了,真受不了;
在房门大红“福”字两边,老人写道:娘子死得苦,我心痛,没有娘子要关门。
老人戎马一生,字里行间却流露出无限柔情。前天,老人终于安卧在老伴身边,从此再也不分开。
老人牵出义乌“抗战老兵”
2月3日,本报率先发表老人的抗战经历后,引起各方广泛关注。市新世纪学校校长朱桂香多次与记者联系,表示要亲自前往看望老人。王选听说金华有如此热心的人,很高兴,表示最好自己能同校长见个面,一同前往。可王选是个大忙人,一直排不出时间,4月18日,记者再次与王选联系确定成行时间,却被告知老人不幸离世。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朱桂香闻知噩耗,惋惜不已。她说,老人为国家作出贡献,理应在生前得到社会的尊重和关心。前天,记者向童纪统的家人转达朱桂香的心意和问候,他们很感动,说有这么多人关心,父亲也会死而无憾了。
《浙江日报》摄影记者邵全海看了本报的报道后,第二天即从杭州赶赴龙游采访;杭州《都市快报》摄影记者、国际专业新闻摄影比赛最高奖荷赛得主傅拥军是龙游人,利用春节回家过年的机会专程前往采访、看望老人,并送去了1000元钱和电热毯等。衢州电视台、衢州电台等当地媒体也纷纷跟进对老人进行采访报道……
报道最大的收获,是牵出同样服役于国民党革命军陆军第十军最精锐部队“预十师”的义乌抗战老兵何其雍。和童纪统一样,他先后参加了长沙会战、常德会战、衡阳会战等重要战役。可惜,早在1950年他就不幸病逝,几十年来,他的神勇、骁战一直不为人所知。
昨天,经王选介绍,记者与何其雍的儿子何正回取得联系。何正回今年64岁,高级教师,义乌人,金师毕业后一直在富阳工作、生活至今。何正回对历史颇感兴趣,近些年研究、撰写了不少与预十师有关的资料和文章,王选偶然获悉后,设法与何正回取得联系,并给他寄去了本报刊登的采访童纪统的报道。王选还给何正回留言:我是义乌崇山村人……在研究相关历史,最近在龙游湖镇寻得一位,《金华日报》有报道,希望与您取得联系。何正回在新浪看了王选的博客后,及时回复:看到您的博客,十分惊喜,原来有如此好的空间啊———内容丰富,如龙游访问这篇,还附有难得一见的好照片……
何正回告诉记者,父亲是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生,抗战八年,是父亲的重要经历,而这段经历,实际上就是预备第十师的历史。这支部队建于抗战初,没于抗战末。父亲1938年建师开始即为连长,1939年5月晋升28团2营营长,是时任预备第十师副师长方先觉、第28团团长葛先才比较接近的下属。衡阳会战中父亲被捕,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至今仍无从考证。抗战胜利后,父亲退役“很落魄地回家”,身体不好,咳嗽,此后一直在家养病直至1950年逝世。
“先父何其雍在预备第十师参加抗日战争前后整8年,历尽艰辛。2007年4月间,我写有《父亲何其雍》系列博客22篇。龙游曾是父亲所在部队当年驻扎的地方之一,1938年母亲带着我,在龙游待过好几个月。如今王选讲起预备第十师的老兵童纪统,使我不禁想去访问一下。”何正回难得回义乌老家,一年最多一两次,4月18日一早,利用清明前后回老家的机会,何正回独自从义乌南方联搭上开往龙游的班车。两个多小时后,何正回辗转来到下童村,向人打听童纪统的住处,惊悉当天凌晨老人已去世。
“真是太遗憾了。我本来想和他谈谈父亲的一些事情,可来迟了,再也没机会了!”何正回在童纪统家人的带领下,在老人故居看到老人安睡不醒,床头点着祭灯,不禁凄然欲泪,悲从中来。他在心里说:安息吧,前辈!经历战斗风雨,如今悄然离去,不惊动旁人,您是高尚的。
何正回把带来的两只苹果、少许糕点在老人遗像前供上,作为一个从未谋面的老人对先辈最虔诚的祭奠。
老人抗战遗物赠王选
童纪统家人对王选充满感激之情。前天,王选刚一进门,童纪统两个年过半百的女儿就热情地迎上前来,拉着王选的手说:“你太有心了!”他们告诉王选,她在两个多月前捐给父亲的3000元钱,父亲一直当宝贝一样保管得很好,父亲拿着这钱买他爱吃的黄酒、鱼、猪脚、酥饼、八宝粥,她在过年前寄来的有关衡阳会战的书,父亲爱不释手,“天气好就坐在门口看”……
“父亲一个劲念叨王选的好。春节期间,还特地让我们打电话给王选表示感谢,祝王选工作顺利、万事如意。”童纪统家人说,老人过世后,四个子女坐在一起经过慎重商量,决定把父亲留下的最为珍贵的遗物———参加长沙第三次会战的纪念章、衡阳会战前买的一支墨绿色钢笔等赠送给王选。生前,老人对这些东西宝贝得不得了,晚上睡觉时都舍不得拿下。王选原本执意拒绝,后来怕没有地方好好保管遗失,决定代为妥善保存,并出具收条一份,表示待义乌和平公园暨抗日战争相关历史馆建成后,转赠给纪念馆收藏展出,以教育后人,永不忘记历史。
衡阳保卫战历时47天,守城时间之长,只有抗战初期的淞沪战役可与之相比。战斗极为惨烈,守军以17500人的兵力,同约5个师团的10多万日军浴血死战,最后伤亡殆尽,在抗战史上写下了英勇而悲壮的一页。日军共计死伤19380人,这个数字超过了衡阳守军的全部人数。所以衡阳保卫战在抗战史上占有一定地位,预十师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1944年8月12日的《解放日报》发表社论,题为《衡阳失守后国民党将如何》。毛泽东曾写道:“坚守衡阳的守军是英勇的。”就连日本战史对衡阳会战也予以高度评价:“衡阳第10军……负隅顽抗,寸土必守,孤城奋战的精神,实在令人敬仰。”
王选挥着手,激动地说,预十师的名气是浙江人打出来的。预十师一半是浙江人,在衡阳会战中预十师负责守备中国军队主阵地,伤亡达90%。日本战史认为衡阳会战是“中日八年作战中,唯一苦难而值得纪念的攻城之战”。战后,衡阳会战日军11军116师团120联队旗手星野博,根据当时本人的手记和中国第10军军人整理的一部衡阳会战的战史,编写了战记———《衡阳最前线》,书中记述如下:
在守卫战中,连长、营长、团长上阵带头冲锋反击……危机时,师长、军长亲自上前线,激励部下。衡阳的第10军昂扬着真正的军人的崇高精神……
“老人毕竟年纪大了,前段时间,我在日本,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就怕万一有什么事情,没想到……”王选说,自己参加童纪统的葬礼,是为了寄托哀思,对在浙江金兰组建的预十师的无名士兵们的哀思。
花圈在春雨中呜咽
走在下童村熟悉的乡间小道上,感觉很恍惚,仿佛老人随时都会“跳”出来,笑眯眯地和我们对话。担心子女在他百年后忘记他的生日,20多年前,老人就在其放大的照片背后一笔一画郑重地写下自己的诞辰:中华民国九年出生三月初七生日丑时。如今,老人走了,他的坎坷一生和不朽事迹供无数人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