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和日本都是对祖先年年祭祀的国家,就抗日战争而言,日本有连战犯都祭祀的靖国神社,抱错误历史观的人们,每年会选择战败日去拜鬼;中国,只在清明或一些传统的节气,举行缅怀先人的仪式。遗忘历史,就是背叛。记住历史,才有可能避免悲剧的重演。
2010年3月30日凌晨写的这篇文字,是我个人记忆的一点整理。
——封宇平
清明 不能忘却的记忆
3月20日,在邵阳市双清区邵阳大道与大兴路的交汇处,三一重工搅拌车生产基地的施工现场附近,即将拆迁的一所农民房屋内,为挖掘企业发展史的记忆,采访82岁的石油公司老工人肖琢云的时候,意外地读到他家的肖氏族谱,在记载1942年到1945年的那几页上,读到一个惨痛的故事:2个肖姓的青少年,小的只有12岁,竟然被日本侵略军杀害在一个后来被叫做死人凹的地方,同时遇难的还有其他3位附近的百姓。我要随行的东哥用数码相机拍下了这两页族谱。我才知道这里也是高崇山镇的一个村子,正是我的老家!
这是不能忘却的记忆,这是血的仇恨!希望肖家的人,永远记住这笔血债。笔者的妻子姓肖,武冈邓家铺人,而按这族谱的记载,这一支肖家人也是从武冈迁移到此地的。因这一层关系,作为一个抗日战争纪录片的拍摄者,我知道这是无意中又发现的日军侵占邵阳的一个罪证!
在这发现的前一天,在老家高崇山镇采访的时候,和联校及高崇山中学的几位领导和教师一起午餐,我就讲起了母亲告诉我的当年日军闯入高崇山和渡头桥薛家冲的一些罪行:当时她因为日军进村很急,年龄又小,被阻止进入村里准备好躲日军搜索的夹壁墙,只好和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分别躲进堂屋正墙上的神龛里,一边躲一个。在神龛的缝隙,她们目睹日军端着血亮的刺刀闯入家里,直接打破谷仓,用谷子喂战马。并砍破门板,杀猪杀鸡,升火煮饭。所到之处,一片狼籍,一个不及躲避的老母,被刺十八刀,才弄懂日本人要的是一盒火柴。母亲后来说,她们大气不敢出,直到日本人的马蹄声消失很久才敢出来。她还告诉我一个传奇的故事,当地有个绰号黑胡子的好汉,利用一天深夜,下山进村,抓住前来打掳的日军一个十几人的小队在村中一户人家的堂屋熟睡的时机,用农村铡猪草的刀片,砍瓜切菜一样杀掉了全部鬼子,将他们的三八大盖全丢到屋前的水塘里。后来解放后,不知是土改时期还是镇压反革命的时候,当地批斗黑胡子的时候,他说自己抗日有攻,并有塘内浸泡了几十年的枪支为证,才因为确实捞出枪支免遭斗争。这样的传奇,午餐在座的当地人都说不知道了。我告诉大家,记不住黑胡子的传奇没有关系,因为高崇山还曾经走出过不少抗日军人,我的伯父和父亲就是其中的代表。
伯父封正明,以高中生的身份参加了孔祥熙的税警总团,因为淞沪抗战爆发,孙立人带着他们走上了战场,又经历了长沙整编等曲折,他到家乡招了一批青壮年,都参加了新38师的贵州都匀的训练,作为远征军的战士奔赴缅甸战场,第一战就配合友军打胜仁安羌油田的战役,解救了数千英军和侨民。经过野人山的生死行军,他们驻扎印度休整后,以驻印军称号主动出击,和第二批远征军一起夹击日军。几个老乡先后牺牲在缅甸,伯父后来也因做先遣队立功获得联合国金星奖章和政府华胄奖章,只可惜伤残了左手。胜利后就退伍回了老家。他晚年癌症住院期间,详细向我讲述过这段战史,后详细发表在《邵阳文史资料》第37辑。
父亲封仁中,原来因为年幼,学习常因家里要织布而时断时续,他一直想象伯父一样参军入伍,所以奶奶趁爷爷去云南贵州贩布,用几担谷子请武师,教授我父亲一些拳术和搏斗技巧。日军占领邵阳后,虽然用维持会和发良民证巩固其统治,但时常到乡村打掳,一次进高崇山烧杀,父亲亲眼目睹一个妇女被枪杀在水田里。他也被日军一军官抓住,要求他去井边洗鼎锅好烧水,他利用地形熟悉赶紧逃跑。爷爷决定带父亲逃难去云南,据父亲后来回忆,当时邵阳城内因为美军轰炸,已经没有几栋完整的建筑,从现在三八亭位置进城门时,还看到被杀死的百姓的尸骨暴露在路边。当时更年小的姑姑,居然还牵着家里的牛随大人逃难。父亲他们渡过资江后,还遭遇了王耀武的部队伏击一队打掳回城的日军,他们居然是从双方互相射击的空隙,逃过战斗的现场。山上我军士兵当然不会误杀百姓,奇怪的是日本人居然没有抓逃难的百姓做替死鬼。由于要护送老人返回高崇山,才过了隆回的爷爷就打转回家,父亲是只身一人随逃难的队伍逃到昆明。他的关于逃难的回忆发表在《邵阳日报》。
到昆明后,他找了奶奶娘家的亲戚,参军入伍,成为国防部吉普车一连的机工上等兵,随队伍参加了雪峰山会战。日军为投降到芷江洽谈后,国防部命令他们立即赶到南京去。他自豪地随吉普车队从日军俘虏的行列边奔驰,坐日本人驾驶的轮船前往南京,最后见证了日军在南京的投降仪式。这段光荣的回忆,1995年在《人民日报》和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等单位联合的《烽火忆抗战》(张学良题写书名)的征文和出版的书中发表。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人民日报》上刊登,收到书后,才感慨解放前作为国民党军人的历史不再是人生的污点,陆军总司令何应钦颁发的直接参与抗战证明书原件虽然毁于文革或破四旧的抄家,但他当年从香港毅然返回邵阳,成为土改干部,并在《资江日报》公布的第一批干部名单中有他的名字,才有了后来的家庭和我们。我的二姨李香蓉也是那批学员之一,巧合的是,邵阳迎接解放军进城的腰鼓队,女队是我母亲李军带队,男队是我父亲带队。
他们结婚后,一个成为人民教师,一个后来成为石油公司的干部,记得我小时候,妈妈和父亲总爱讲述抗日战争的故事,伯父更是在大院里教我们一些军事常识。父亲记得一个日军战俘说过:“不要二十年,我们还会打到这里来!”母亲也常说起家乡被百姓鲜血染红的池塘。他们讲述的目的,就是要我记住这段历史。现在他们的墓全在火车站乡杨柳村的一处清代的封家坟山。两个抗日军人长眠在那里,他们的事迹却永远留在子孙后代的心中。清明,我们要去纪念,我要继承他们的遗志,拍好湖南抗战的纪录片,把这段历史,把这不能忘记的记忆,铭刻下来,传播下去。不管是在上海我参与编创的,已经运作10周年的918爱国网,还是纪录片要播出的湖南电视平台,或是我的和抗日战争有关的电视剧电影作品,都将是对历史最好的记忆。
高崇山这个小镇,有过被侵占,被屠杀的血泪,也走出过消灭上百日军的英雄。我的外公,也曾是冯玉祥部宋哲元的军事参谋,抗战初期又毅然奔赴战场,牺牲在北京附近。2007年,我在北京卢沟桥拍摄29军老兵的集合记录片镜头时,9名90多岁的老兵举手敬礼的时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外公,看到缅甸丛林里打穿插的伯父,看到见证日军投降的父亲,我因这些光荣的父辈,而感受到清明是中华民族的智慧和美德的一种血缘凝聚,一种家族继承,一种比繁衍生息更神奇的联系,这是精神遗产的一种展示,这是血的记忆,这是灵魂咆哮,这是天人感应,这是可歌可泣的拜祭和颂歌!屈辱和光荣,悲壮和血性,青山忠骨,国族民心。
清明,不是雨纷纷欲断魂的哀愁,恰是国家民族延续的真相;清明,不是鲜花纸钱和鞭炮硝烟的耗费,而是振奋精神,激励后人的庄严;清明,没有人遗忘历史,没有人忘却先人,这是中华民族最具智慧的一个节日。中国人的文化和生命,就是这样延续的,就是这样发展的,就是这样繁荣昌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