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昭骞原系第十四军(军长为卫立煌)第八十三师(师长为刘戡)的参谋处长,郑庭笈系该军第十师(师长为李默庵)第五十八团(团长为龙其伍)的团附,在当时所谓“闽变”的历史事件中,我们二人自始至终皆亲与其役。“闽变”迄今,虽已事隔二十八年,然对于当时情况则记忆犹新。爰不揣浅陋,将其经过情形详述如次。
一
当“闽变”初起时,蒋介石误认为十九路军既与红军签订抗日协定,该军一经发动,则红军必将大举反攻。尤其使蒋忧虑的是,各方面反对他的人很多,如广东的陈济棠、胡汉民,广西的李、白,四川的刘湘,北方的阎、冯,等等,都和他发生过摩擦和战争,假如他们在这时全部或数部联合起来,则他的处境必将更为恶劣,难于应付。因此他终日彷徨,莫知所措,常常自言自语地说:“糟了!糟了!”其内心的苦恼和恐惧是可以想象的。及至十九路军正式宣布取销国民党并换了国旗,但无积极的行动,仅在福州发表反蒋宣言,空喊口号;而江西红军亦无反攻迹象,其他反蒋势力复毫无反应。蒋介石看到问题并不那么严重,才转忧为喜,乃对陈诚、熊式辉、林蔚等人说:“这一下子可好了,形势缓和了,敌人孤立无援,闽变不足平矣。”
当时蒋接到刘和鼎及其潜伏在福建的特工人员的情报,得知十九路军的概略部署如下:延平、古田各有一师据守,水口(延平、福州中间地区)仅有部队一团,其主力(原为亿个师,刻已扩编为五个军,共十二个师,每师三团)集结在福州及其附近,无积极行动模样。蒋基于上述情况,乃决定其作战指导大要如下:(一)以卫立煌为第五路军总指挥,统领抚州(临川)警备司令宋希濂的第三十六师、李默庵的第十师和刘戡的第八十三师共三个师,由抚州经金溪、资溪、光泽、邵武,先集结于洋口、顺昌附近,俟与刘和鼎及中路友军取得联系后,则以宋、刘两部强袭延平,其余两师隐蔽于顺昌、沙县地区,依情况推移,再作第二步使用。(二)以张治中(南京中央军校教育长)为第四路军总指挥,指挥两个师,即孙元良的第八十八师、王敬久的第八十七师及在闽的第三十九军刘和鼎部,从浦城、建瓯一路进军,左与卫军取联系,于强袭延平的同时围攻古田,尔后向福州挺进。(三)以蒋鼎文为第三路军总指挥,率第三师李玉堂部及第九师李延年部为后续兵团,续向福州挺进,待机行动。其他对海空军亦各有指示,并抽调若干舰队和编队协同陆军作战。
上述的情报和部署,我们是在大军出发前两日,蒋介石召集第十四军在抚州飞机场检阅时的训话和对军官讲话时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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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立煌是蒋集团中最能打仗的一员战将,他虽非蒋的嫡系,但因一向对蒋绝对服从,俯首听命,遇事既不畏难又不怕苦,亦不讨价还价,故取得蒋之欢心和信任。且卫系行伍出身,久经战阵,打起仗来,行动敏捷,犹如生龙活虎。很多人认为他是老粗,不学无术,看他不起,然也有很多人誉卫为曾国藩的鲍超。
卫于1933年冬12月受命后,立即令其所辖的李默庵和刘戡两师由宜黄、新淦一带抽出,集结于临川附近,经蒋亲临检阅并对该军训话和面授机宜之后,即于某日(具体日期已记不清,但记得宋希濂师师行在途,他是在铁牛关过新年的)以宋希濂师先行出发,以轻装强行军急进至延平以西之洋口集结,任本军主力之掩护及侦察敌情地形,并与刘和鼎部和中路友军取联系,俟各军会齐,则向延平强袭。与此同时,张治中军亦向古田围攻。
卫率军主力循宋师经路急进,于1934年1月初旬到达延平以西之顺昌集结完毕,并秘匿企图隐伏于顺昌以南及沙县各附近地区,俟机再作第二步之行动。
张治中之第四路军,行抵建瓯附近准备围攻古田时,卫立即令宋希濂、刘和鼎两部出动强袭延平,刘部在建江以东,宋部在建江以西,分两路向延平围攻。仅打了两三天,由于宋师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点九峰山首先夺占,十九 路军的司徒非师望风披靡,全部被歼,司徒本人亦投降,延平遂入于蒋军之手。
张治中部的孙、王两师正在围攻古田鏖战甚烈之际,卫为使古田之攻击易于奏功,遂令宋师乘胜急向古田助攻。宋师甫抵古田,而守军赵一肩因孤立无援,已向张军投降了。
这时,蒋鼎文之后续兵团的第三师的一个团亦攻占了水口镇,张、蒋两军及宋希濂部会师后,分头向福州挺进,正拟再作围攻福州的部署时,十九路军已将福州放弃,退往闽南去了。
福建人民政府对蒋军情况尚未判明,而延平、古田已相继失陷;且蒋军来势极猛,矛头指向福州,前锋并已逼近水口。他们又看到各方反蒋势力既无动静,自觉孤立无援,大势已去,于是这个刚刚成立未久的政府便很快地垮了台。李济深、陈铭枢、黄琪翔、蒋光鼐、陈友仁等以及其他各要员,均仓皇逃往香港。仅由蔡廷锴贾其余勇亲自率十九路军向闽南泉州撤退,企图保全这部分实力。但是他没有采取分路分途撤退的办法,十个师的人马,仅走一条公路,拥挤不堪,甚至互相践踏,加以蒋空军之袭扰,益增困难,故行动甚为徐缓。
当围攻延平、古田时,卫军已由顺昌派第十师向闽清前进,拟乘虚袭攻福州。陈铁(第十师旅长)深恐该师孤军深入,虑被十九路军所歼灭,乃向卫建议仍循闽江右岸出仙游、涂岭截击,较为稳妥。卫立即将李师星夜调回沙县隐蔽,然后分路取捷径直趋仙游、涂岭截击,准备活捉蔡廷锴。由于卫军行动敏捷,且又隐蔽在山地,十九路军事前未知情况,故又遭到意外之打击,士气更为沮丧。兹再简述仙游、涂岭之战斗经过如下:1934年2月上旬,刘戡师先头部队(是日前卫是陈武的二四九旅)行抵仙游南郊闽泉公路北侧山口附近(约离县城三、四十里),突与十九路军侧卫部队张君嵩(十九路军第三 师)部遭遇。张师战力较强,横冲直闯,陈旅先头团长(囿九四团)蔡凤翁已感抵挡吃力,旋由陈武以后续曾宪邦部(四九三团)加入,始将前方要点稳祝战况复渐趋激烈,蔡凤翁受轻伤,刘戡、陈铁均亲莅前线督战,空军亦参加地面战斗,不时轮番向张师扫射投弹,该师攻势乃稍受挫。但张以掩护任务未完成,仍续行酣战,至其主力,则在我先头部队射程以外继续向公路以南之野地续退。此役先后共打了两个昼夜,十九路军大队撤完,张君嵩乃整队且战且退。当张将行撤退时,又来一次反扑,其势锐不可当。张撤退后刘戡始率部跟踪追击,然懔于张师之勇猛,尚有戒心,在追击中,一遇到后卫小部队阻击,刘戡必俟将其打退始敢前进。盖卿九路军战力强而器械精,实较“中央军”为优,如兵力相等,摆开来打,恐“中央军”终非十九路军之对手也。
李默庵师先头部队原为三十旅彭杰如部,彭率龙其伍团(五十八团)在仙惠(仙游至惠安公路)段涂岭(惠安东北)以南之公路北侧的小高地地带设伏。值蔡廷锴率卫队分乘大小汽车多辆蜿蜒向西南疾驰而来,及汽车驶至重机枪有效射程内,龙团骤以重机枪数挺集中猛击,当即将汽车击毁。蔡下车逸去,其卫队则展开占领阵地还击,嗣复由其行军大队中抽出有力之侧卫,占领掩护阵地,向龙团猛扑,双方对公路以北之小邱陵地带争夺极烈。龙团一面顽强抵抗,一面请求彭旅以黄团大部增加,仍未能挫其攻势;后赖空军助战,俯冲扫射和连续投弹,始将该部阻于公路以南,形成双方对战姿态。龙团最先头之第九连,因陆空联络欠妥,竟被空军当做敌人,轮番扫射轰炸,致该连伤亡殆荆十九路军撤退之大队,仍在公路南侧(在龙团有效射程以外)继续南撤,空军则以小编队沿途追击扫射,给予了一定的损害。俟该军大部撤完,李默庵始另派陈沛的二十八旅为追击部队,继续向西南穷追。陈旅追至惠安附近某小镇(已忘其名),又遭该军后卫阻击,苦攻不下。陈乃派兵一连,乘船从海上绕攻其侧背,该部感受威胁,乃被逼撤走。陈旅一直追至洛阳桥,又被河东桥头附近的掩护队所阻击,嗣经派队增援和空军之助攻,乃占得桥东端之一部,因桥上设有堆积沙包的重机枪和小炮掩体,陈旅无法前进。以后连续从海中徒涉,绕攻洛阳桥,复因阻于敌火,且淤泥甚深,徒涉困难,致未能得手,乃入于对峙状态。后值海水涨潮,进攻更无法进展。
蒋军因京沪防务空虚,孙元良的第八十八师首先复员开返南京,王敬久的第八十七师则任福州警备。蒋鼎文令宋希濂师对南撤的十九路军衔尾穷追,至莆田,遇到后卫部队阻击,宋部打了半天,始将该敌击溃。宋师复循公路继续南追,至惠安才和十四军会师,嗣又奉调往晋江以北某小镇集结,整理待命。
当十九路军在福州南撤前,蔡廷锴、蒋光鼐等恐其部队徒受牺牲,曾抱有向蒋介石妥协以保存实力之幻想。当时已派总部副参谋长范汉杰前往厦门,拟向蒋鼎文进行商洽。因范乃黄埔一期生,蒋鼎文曾在该校当过区队长,蒋、范有师生关系。不料范抵厦门后,蒋鼎文已往福州;及范辗转赶至福州时,和平解决的问题已由符昭骞、赵锦雯二人斡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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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商谈的经过是这样的:刘戡师在洛阳桥以东某镇(小地名已记不清)集结待命时,有一天中午,刘戡同文朝籍(师参谋长)、符昭骞等谈及“中央军”与十九路军自相火并之非计,深为惋惜。符首先提出:“如能设法收编,则将来对日作战可增加力量不少。”刘接着说:“老符,你有此胆量吗?”
文朝籍就毫不思索地说:“老符于1927年冬季北伐时,围攻杜凤举残部于苏北宿迁,曾由他一个人缍城入宿迁,劝降了杜凤举,收缴了全部六个团的三千多枝枪,现在不妨要他去泉州试试。”刘立即以电话请示总指挥卫立煌,经卫许可,并叫符昭骞马上到军部一晤。符抵军部后,值郭寄峤亦在座,寒喧后,卫询符:“招降十九路军有何把握,究应用何方式进行商谈?”符答:“先往看看情况,然后见机行事。”卫说:“那好,请你辛苦一趟,看着办,务必小心谨慎。”同时把他的印有全衔的几张名片交给符,并催符就走。符抵洛阳桥时,已将届黄昏,过桥后经警戒部队一再盘查留难,到前哨营时已是夜间8时左右。
符用电话与欧剑城取得联络。欧是十九路军四十九团的中校副团长,他和符是海南岛文昌县的小同乡,又是从前粤军李扬敬军部的老同事,而欧和十九路军第四军军长张炎交谊颇深(欧到十九路军是张邀去的)。由于欧的斡旋和帮助,符曾和张炎通过多次电话。据欧剑城说,张认为“闽变”是上了长衫客(指穿长褂的政客)的当,颇为懊悔,表示愿向“中央”立功赎罪。张炎年虽三十余,但野心很大,他以为蔡廷锴已离开军队,群龙无首,拟向“中央军”投诚,继蔡收拾残局。张从前反蒋时,表示很积极;现在表示拥蒋,也很积极。
张炎分头与沈光汉、毛维寿、区寿年等多次计议,已取得大家的同意,于是在一天的上午9时召集了一个师长(原来的师)以上的和平会议。欧剑城迎符到会场,并介绍与张炎、沈光汉、毛维寿、区寿年等见面。开会时由张炎主持,他简单致开会词后,就请符发言。符首先赞扬了十九路军在上海抗战的功绩,其次便说到团结御侮、共赴国难的意义,以及此来所负的使命。大家听罢,都异口同声地说:“今后一定不会再打咯,重自己打自己咩!再打就打日本鬼。”(粤语,意思是:将来一定不会再打了,还打自己吗?要打就打日本鬼子。)符认为和平解决已无问题。不料忽有一个通讯员跑来,大声报告:“请区军长听电话。”区寿年随即离席,约十几分钟后重返会场,面带怒容,声色俱厉地对大家说:“现在我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向大家报告,蒋鼎文已派两团兵力从同安渡河向洪濑猛攻,我看和谈仍是问题。”区同时指着符大声问:“喂!符先生,你既来讲和,怎么蒋鼎文又向我们进攻呢?你此来莫非有诈?你是否想来此侦我虚实,或是施行缓兵之计,要使我们上当!”区接着又说:“在我看来,你既没有证明文件,而且地位极不相称(其时符昭骞仅为一上校级),目前和议可不必再开,等到蒋鼎文撤退以后方可再谈。最好请符先生在陆军俱乐部休息数日(其意就是将符看管起来),以后看情况再说。”于是大家交头接耳,喋喋私语,会议无结果而散。
区寿年和张炎私语片刻,先后离开会场,符亦有口难分。未几,有一辆卡车开来,将符送至陆军俱乐部。
符到俱乐部后,以电话找张君嵩谈话,商得张的同意,写了一张名片,请他转送给总指挥卫立煌,请卫与张君嵩将电话架通,以便直接联系。当夜双方电话线路接通,符立即请文朝籍通话,两人讲的是海南土话,无人听得懂。符对文说:“蔡廷锴已走,群龙无首,各将领皆无战意,上午进行和谈,本极顺利,不料正在商谈之际,因为蒋鼎文派兵两团由洪濑向区寿年军攻击,故和议暂行中止。请你立即向卫总指挥报告,如能转请蒋委员长(蒋介石当时在建瓯)立即命蒋鼎文军撤出洪濑,和平解决决无问题。”第二天中午,蒋军撤走,于是十九路军又找符进行协商,并公推赵锦雯出来奔走和议,符则留在泉州为质,数日后终得顺利解决。
当时商谈的条件大致如下:
(一)十九路军所属各军须按原番号缩编为师,即第六卿师、六十一师、七十八师、四十九师,照原编制名额呈报听候点验。
(二)师级以上如愿深造者,资遣出洋留学;不愿出洋者,给资遣散或调相当工作。
(三)团长以上将校,应由“中央”遴员接充;营长以下仍供原职。
(四)团长级愿深造者,可分别送陆军大学特别班或中央军校高级班学习。
(五)编余官佐士兵,分别补充入闽部队缺额,其余年老体弱者给资遣散。
上述条款,经双方同意后,立即移防整编,七十八师移驻莆田,其他各师则分别在惠安、仙游等地整理。
和议既成,蒋介石乃派毛维寿为十九路军总指挥,令其负督导整训之责,同时并重新派蒋系亲信的闽、粤籍军官(多为黄埔生)充任师、团长,其人选是:第六十师师长陈沛,第六十一师师长杨步飞,第七十?师师长文朝籍,第四十九师师长伍诚仁。符昭骞亦调任七卿八师四六八团团长。
十九路军原有官兵,对于新任师、团长极不尊重,当符昭骞随同文朝籍到七十八师师部时,特务营士兵就大声说:“你看那个满面胡须的,是蒋介石的一等走狗。”文等只有一笑置之。及符昭骞到团部到差时,集合全团官兵行布达式,士兵尚鼓噪不安;解散后,仍有向空中鸣枪的。数日后,宋希濂找七十八师三个团长谈话,告以“奉委员长的命令,十?路军纪律不好,盗卖武器,应即将武器收缴。”宋已预先在操场埋伏部队,要七十八师士兵架枪做柔软体操,伏兵一拥而上,很顺利收缴了武器。再过数日,七十八师北开河南归德,六十师移驻开封,由河南绥靖主任刘峙负责督导整训。六卿一师及四十九师则仍留在闽南归福建绥靖主任蒋鼎文督导整理。分别移防以后,又派来大批军校出身的干部,将原有营连长一律撤换,至此,十九路军被彻底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