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人们常说,抗战8年整,打败了日本鬼。以我的亲身经历,抗战是14年。准确地讲,抗战是从1931年9月下旬开始的,是东北军的爱国官兵打响了中国武装抗日的第一枪,是东北人民奋起抗日,拉开了中国抗战的序幕。

东 北 抗 日

1931年“九.一八”事变时,我在吉林冯占海部当兵。冯占海时任东北军驻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卫队团团长。当时东北军驻吉林副司令长官兼吉林省主席张作相回老家辽宁治丧,由参谋长熙洽代理吉林军政事务。“九.一八”事变后没过两天,熙洽即投降日寇,命令吉林省军队放下武器、与日本人合作。熙洽派人对冯占海威逼利诱,劝其投降,遭到冯严词拒绝。冯随即向吉林各县发出抗日通电,声讨日寇“侵我国土、掠我省库、杀我同胞”的罪行,痛斥熙洽叛国,表达了“团结一致、抗战到底、克尽保卫国土”的决心,遂率部抗敌。记得9月下旬一天夜里,我所在的军士队突然紧急集合,队长宣布:“接到命令,马上要同日本人打仗。”当即打开仓库,分发武器弹药,连夜出发。冯占海率部从永吉出发,绕经桦甸、蛟河 、舒兰,进入五常。沿途收编东北军官兵(如东北军营长赵维斌,不撤退、不投敌,率领全营官兵投入冯部,成为冯的旅长)、青年学生、爱国群众及绿林出身的抗日队伍(其中较有名的是宫司令和姚司令,打仗勇敢),组成吉林自卫军。到11月冯部已由一个卫队团发展到1万5千多人,后来进一步发展到5万多人。

当时东北抗日名声大的还有马占山和李杜(东北军旅长)的队伍。马占山原为东北军骑兵旅长,“九.一八”事变后临危受命任黑龙江省代主席、军事总指挥,指挥了著名的江桥抗战。该战成为中国人民正面抗击日寇的第一次战役,狠狠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一时间,江桥战役和马占山的名字在全国叫响。当时东北抗日以吉林、黑龙江两省声势最大,有“一马占山,二马占海”之说,一马即马占山,二马即冯占海。

冯占海部转战于哈尔滨、宾县、方正、依兰、榆树、五常、吉林、长春等地,英勇杀敌,屡挫敌锋,歼灭了大批日伪军,所到之处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和支持。由此,冯部也成了日寇重点攻击的目标。东北抗战是在非常艰苦的条件下进行的。每次战斗日寇都有飞机、山炮轮番轰炸,再加上装备精良的步兵。由于当时国民政府的“不抵抗”政策,造成东北抗日武装孤军作战,没有后援,没有补给,只能以血肉之躯、抱必死之决心抗击日寇的优势兵力和装备。在我所经历的十余次交战中,我方均有很大牺牲,战况惨烈。而且部队在行军转移中经常遭到日机轰炸。1932年春,部队从依兰县撤离,为快速转移,决定从冰封的松花江上走,突遭日机轰炸,冰面开阔,无处隐蔽,人马被炸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仅我所在的连队就有20多人被炸死、炸伤,装载着弹药粮秣的马车也全部被炸沉江底。同年7、8月间,在榆树北行军途中,突遭日机轰炸,部队伤亡惨重,军部李参谋长也被炸死。当时我去牵受惊的战马,不料战马突然被炸中,马血溅满我全身。几位战友以为我负伤,对我惊呼:“小山东,小山东,小山东被炸了!”

由于国民政府在东北对日妥协,日寇得以放手全力反扑,对抗日武装加紧围剿。因而从1932年冬季开始,东北抗日战局开始失利,部队兵力疲惫、弹药缺乏、给养困难、孤立无援,甚至要发生断粮。冯占海决定边走边打,向热河方向撤退。沿途受到日伪军的围追堵截和袭击,部队遭到很大损失。在经过内蒙沙漠时,还遭到日机狂轰乱炸,我所在连队就有十几人被炸死在沙漠里。尽管如此,部队还打了几仗,消灭了不少日伪军,一度攻克了长岭县城,击毁了一列日军装甲列车。当1933年1月到达热河开鲁时,部队只剩下2万余人。

华 北 御 敌

1933年2月,日本关东军数万人进犯热河。冯占海奉命率部在奈曼旗一带抵抗和袭击日军。3月初热河省主席汤玉麟弃地逃走,战局急转直下,冯占海率部且战且退。热河沦陷后,部队奉命开往河北蔚县、涞源一带休整,被改编为陆军63军91师,冯占海任中将军长兼91师师长。91师下辖三个旅,每旅下辖两个团,另有一个骑兵团、一个工兵营、一个炮兵营,一个辎重营。后又奉命移驻河北高邑、赵县、临城。1933年秋,经师长冯占海亲自面试,现场操练(包括挥舞大刀),我被他选中,任命为排长。1934年初,冯师长召见我,任命我为91师第2旅404团第1连连长,到赵县驻防。不久冯师长又派我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洛阳分校学习。

1935年春我从洛阳军校毕业,即被派往保定任军训队分队长。当时华北危在旦夕,全国高中实行军训,北京和天津两地学生集中在保定训练。正在训练期间,《何梅协定》秘密签定的消息传来,华北大部分主权被出卖。当时参加军训的学生们痛哭流涕,群情激愤。我作为一名军人,眼看着丧权辱国却无能为力,十分悲愤和羞愧。学生离开时,给我留下了好多照片和信,我赶到车站送行,车上车下我和学生们相对流泪。1944年,我在昆明黑林铺美军为帮助中国抗日办的参谋指挥学校学习时,碰到一位给美军当翻译的当年参加军训的学生。他告诉我,“七.七”事变后,他们中有的直接上了前线,有的上了军校,有的上了西南联大。

1936年,张学良在西安王曲镇创办了“长安军官训练团”,张学良任团长,杨虎城任副团长,黄显声任教务长,学员为连以上军官。我参加了学习。开学时,张学良给我们讲话,主要内容是誓死抗日,表达了“东北军复土还乡、团结抗日”的思想。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东北军最大的使命是抗日!”听了张的讲话,我们都深受鼓舞。大约在10月下旬,在张学良、杨虎城的陪同下,蒋介石到训练团训话。因为他的浙江口音太重,我听不太清楚。我能听明白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礼义廉耻”等。蒋介石训完话走后,张学良的参谋顾问给我们上课。他一声不吭,先在黑板上写出“先安内而后攘外”,又在下边写上“先攘外而后安内”,然后用粉笔把上边的“先安内而后攘外”打上X字,再把整句擦掉,只留下 “先攘外而后安内”,然后对我们一笑,说声“下课”。老师上课不讲话而达到“无声胜有声”的境界。本来,东北军下级军官对张学良在东北不抵抗颇有微词,现在看到了张对抗日的态度,大家都很振奋。当时和我睡一个铺的一位张姓学员是哈尔滨人,父母兄妹全被日本飞机炸死,经常叹气说:“于国不能尽忠,于家不能尽孝,枉为男儿!”有一次,我向他打听与红军作战的情况。因为我驻扎在河北赵县,没见过红军,对红军的事感到神秘、好奇。他说:“仗早没打了,我们原以为少帅(张学良)是想保存实力,哪知道他是要联共抗日。这下可好了,我们可以打回东北、为国为民效忠尽命。”

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部队即被调往永定河南岸固安一线抗敌。9月,日寇土肥原师团进攻固安县,我奉命率部坚守北门,城门全部用沙袋堵塞。日寇先用飞机轰炸,接着用山炮沿着城墙轰击,城墙被轰破后,坦克在前开道,步兵随后跟进。我们由于没有重武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寇冲入城内。我眼看着一个班长被敌子弹射入口中,副营长就在我旁边被炸死。我们抱着与城共存亡的决心,与日寇展开了激烈的巷战,真是相看白刃血纷纷。战斗到深夜,接到命令撤退,我的连打得只剩下十几人。敌坦克在城周围转,4个城门均被敌人占领,我们沿着城墙缒城而下,乘夜幕掩护,方才冲出敌人包围。在这场与气势汹汹的强敌正面交火的硬仗中,91师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死伤六千余人,同时,也给日寇以打击。战后,91师缩编为两个旅,冯占海仍任中将师长(63军的番号已于前一年被撤消)。这支当年在东北声势颇大的抗日义勇军队伍,经历6年转战,已不足1万人了。

转 战 华 中

1938年2、3月间,部队夜渡黄河,防守黄河南岸。有一天我奉命率部夜袭焦作以北的方庄日寇据点,谁知日寇火力太强,袭击受挫,我命令部队撤离。当我们经过王屋山以南的一个村庄时,后面的监视哨报告敌人追来了。我见这个村庄地形有利,中间是大道,两边是民房,决定打个伏击战。我部署两个排登上两侧民房埋伏,我带一个排在村头迎击敌人,并节节后撤。待日寇冲进村内,我两个排突然从两侧房上投掷集束手榴弹,并用机枪扫射。日寇原以为我们只有几十个人,没想到中了埋伏,且火力很猛,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很快就狼狈而逃。战后清查战果,打死日寇30余人,炸死洋马5匹,缴获枪械几十支,我方仅伤亡5人。

4月,部队调至漯河、确山一带,对日开展游击作战。

1938年秋,91师参加武汉会战。在第九战区第一兵团总司令薛岳指挥下在江西德安一线抗击日寇。后又参加了德安万家岭地区对日军第106师团的围歼战(史称万家岭大捷)。德安山地攻守战异常惨烈,日寇每进攻一个山头,先是用飞机、山炮来一个面积轰炸,然后步兵接着攻击。部队伤亡惨重,我的一个排长打红了眼,浑身是血,就站在那里用机枪向敌扫射。我们主要靠短兵相接和夜袭,阵地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官兵大多是北方人,水土不服,大多生病,经常吃不上饭喝不上水。一天,正在与敌交战,我被急召至一个简易指挥所,师长冯占海、旅长赵维斌正等着我。一见面,冯开口就说:“韩声涛,第三营营长阵亡,全营无人指挥,现在战况紧急,命你为该营营长,迅速到位!”在半个多月的山地战中,没有增援,官兵协力与日寇浴血厮杀,全师大部分官兵壮烈牺牲,第一旅王旅长战死,我的营只剩下40多个伤病员。

武汉会战结束后,所剩官兵编入汤恩伯第31集团军。在整编期间,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悲痛万分。想我英勇的91师,东北奋起抗日,从黑龙江畔到长江畔,纵横9省抗击强敌。由于是独立师且战斗力较强,经常被调动与强敌作战且往往是孤军作战,战后却得不到补充,最终熔入抗战的烈焰中,与敌同归于尽。

时至今日,每当我想起91师,一幕幕悲壮的与日寇厮杀的场景就浮现在眼前,悲从中来,久久不能平静。我怀念冯占海将军,怀念赵维斌将军,怀念英勇抗日的91师官兵;怀念那些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官兵,也怀念幸存下来的官兵们。历史不会忘记他们,人民不会忘记他们。

1939年初,31集团军开往河南南阳,隶属于第五战区。此时我任85军第4师11团第3营营长。此后6年,我率部转战于河南、湖北、贵州,参加了随枣会战、冬季攻势、枣宜会战及多次游击战斗。在我的抗战经历中,以营为单位打得最解气的是湖阳镇战斗。

1939年5月,随枣会战开始。我率部从南阳出发向枣阳方向前进,在枣阳以北河南境内的湖阳镇宿营。当晚11时许,湖阳镇附近王庄的老百姓逃难到湖阳镇,说约有四、五百日本兵进了王庄。我当即派人前往侦察,命令各连做好战斗准备,并将情况报告团长万宅仁。不久得侦察人员报告:“王庄确有敌军人马嘈杂声。”凌晨2时,团长电话命令第2营(营长沈金生)由王庄北面,第3营(由我指挥)由王庄的南面,分进合击,围歼敌人,同时师部急调两门山炮支援。

部队刚调动,即被敌人发觉,枪声号角响起,战斗开始。也是天助,下起大雨,敌机不能轰炸。部队反复冲杀,下午2时左右,敌人被压退、龟缩于村内,敌我双方呈对峙状态,双方都有很大伤亡。这时候,湖阳镇附近的老百姓自发地冒着敌人的炮火枪弹给我们送来饭菜、护理伤员,激励了官兵的斗志。利用战斗间隙,我在壕沟里召集连、排长和部分班长组成敢死队,由我任队长。在黄昏时,协同第2营发起最后进攻,我沉重地对大家说:“不成功便成仁,如果这次冲不进去,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要与日寇同归于尽!”更激烈的进攻开始了,战斗持续到晚上10点左右,二、三营分别从西北、东南冲进村内,至此敌人枪声完全停止。

拂晓清扫战场,我在村内巡视,见敌尸横陈,约400多具。在一红薯窖内,发现用白布包着的一具尸体,剥开检查,方知是日大队长,从其身上搜出一个笔记本,上写着“支那军弹如雨”等字样。还发现用白布包着的被拆卸的两门大炮。

是役激战一昼两夜,歼敌1个大队(只有5、60人得以逃脱)我方两个营亦伤亡官兵300多人。第2营营长沈金生壮烈牺牲,我营牺牲了2名连长、4名排长。湖阳镇战斗结束后,31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通令嘉奖。在抗战中,以2个营歼灭日本1个大队,是罕见的。

岁月悠悠,当年19岁的热血青年,如今已垂垂老矣!作为那场艰苦卓绝的卫国战争的亲历者,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我想说的是,永远不能忘记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烈们,无论其信仰,无论其党派,无论其阶层,是他们用血肉筑起了中国御敌的新长城,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是中国之魂魄。我想说的是,永远不能忘记凶残的日寇给中华民族带来的巨大灾难,时至今日,仍不诚心忏悔,仍然参拜侵华战犯,公然篡改侵华历史,岂能容忍!我想说的是,尽管改革开放以来,国家有了很大进步,国力有了很大提高,但与发达国家比,还有很大差距,所以要进一步改革开放,要大力发展科技、大力发展教育、大力发展经济,尽快提高国力,让世界上谁都不敢小看中国!

作者简历

韩声涛,1912年生,山东平度人。1931年参加东北军。在14年抗战期间,历任战士、排长、连长、营长、副团长,先后参加东北抗日、热河抗战、华北抗战、武汉会战、随枣会战、枣宜会战,所在部队编号为国民革命军陆军第91师、第4师。1949年1月起义,任四野45军135师副师长,参加衡宝战役(所在师被敌4个师包围,在该战役中起了关键作用)和广西剿匪。1951年调任汉口高级步校教务处副处长(主管军事教育)。从1955年起,长期受到不公正对待,被转业到襄阳任中学副校长,后被打成右派,“文革”中受迫害。现为湖北襄樊四中离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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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抗日战争史学会理事 ◇上海市第四、五届优秀教育网站 ◇上海市网络文化协会首批会员 ◇上海市信息服务业行业协会会员◇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筹建顾问◇世界华人保钓联盟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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