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60周年，中国国内同世界各地纪念反法西斯胜利60周年一样举办各种活动，发表各种言论，兴办各种仪式，开办各种讲座，发表各种纪念册，公映各种新片，出版各种读物，召集各种研讨会，会见各路战争亲历者，还发了60万枚抗战纪念章。

值得注意的是：亲历抗日战争中伟大的台儿庄战役的幸存者，竟然无一人获得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纪念章。

笔者新近接到台儿庄战役最后的指挥官96岁的仵德厚老人的来信。在信中，他说：“-------您在信中问及抗日奖章一事，我经常想着，迄今全国各地纪念抗日战争60周年胜利大会已过，总可颁发，可是，始终未见，不知何故？拟请先生分神代我请示余斌上校军官，并劳驾问问相关政府机构是否还未颁发或因什么条件？感谢之至。”

笔者于三年前去陕西省泾阳县龙泉乡雒仵村采访仵德厚先生。采访的原因是因为1997年陕西地方报纸连载我的书《我认识的鬼子兵》，那时，有一位年长读者总给笔者来信，他就是亲历抗战的仵德厚。仵德厚在台儿庄战役时是中国政府军三十师八十八旅一七六团三营的营长，是台儿庄争夺战时敢死队的队长。武汉战役时，仵德厚晋升一七六团团长。抗日战争胜利时，他是三十师副师长，少将军衔。由于仵德厚在抗日战争中的屡立战功，当时中国的国民政府因其在抗战中与侵华日军浴血奋战的英勇表现，授予他三枚勋章：甲穗一等嘉禾章，华胄荣誉章，宝鼎二等勋章。不用说，仵老汉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

今年8月，笔者曾经和人民网记者陈建军、解放军大校军官余斌等人一起，陪同96岁的仵德厚老人一起在北京参加了〈海峡两岸老军人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书法展〉。同时，还参观了位于山东省台儿庄市的《台儿庄抗战纪念馆》。67年前，仵德厚曾经在台儿庄同侵华日军血战。一别67年，仵德厚从未再有机会踏上这片英雄的土地。《台儿庄抗战纪念馆》的馆长林广侠亲自搀扶仵德厚参观。其间，林馆长告诉我：

“在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日月里，来馆参观的台儿庄战役亲历者只有仵德厚先生一人了。”林馆长笑眯眯地说：“台儿庄抗战纪念馆建馆有十几年，前几年还有个别的战争亲历者来参观，这两年已经绝迹了。我们馆和山东地方政府都很重视敢死队队长仵德厚的到来。”

仵德厚以战争亲历者的身份参观，自然是百感交集。他走走停停，在每一张地图、照片前都停下脚步认真观看。他不用讲解员，自己用手中的拐棍给众人讲解战争详况。当他看见李宗仁、池峰城、庞炳勋等长官的旧照片时就举手敬礼，充满敬意。我在后面悄悄数着，前前后后，他一共敬了23个中国军人的军礼。在影视厅播放67年前荷兰记者欧文丝拍摄的《台儿庄战役实战记录》的短片时，仵德厚昏花着老眼、全神贯注地看他和他的士兵在当年英勇冲杀的纪录影片。应他的要求，《台儿庄抗战纪念馆》的林馆长微笑着给战争亲历者仵德厚数次播放了欧洲记者当年，应中国政府之邀，在台儿庄战役之中，迎着日军发射过来的枪林弹雨所拍摄的战争实况电影。

96岁的仵德厚老人以他抗战军人的资格讲解台战役实况至今回响在我的耳旁：

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军队和日本侵略军在山东南部台儿庄（今属枣庄市）地区进行的一次会战。日本侵略军１９３７年１２月１３日和２７日相继占领南京、济南后，为了迅速实现灭亡中国的侵略计划，连贯南北战场，决定以南京、济南为基地，从南北两端沿津浦铁路夹击徐州。

台儿庄是徐州的门户，它位于徐州东北３０公里的大运河北岸，临城至赵墩的铁路支线上，北连津浦路，南接陇海线，扼守运河的咽喉，是日军夹击徐州的首争之地。１９３８年３月２３日，濑谷支队主力沿台枣支线向台儿庄阵地突进。此时，第五战区为确保台儿庄阵地，以拱卫徐州，进行了部署调整。２４日，濑谷支队向台儿庄发起进攻，与中国守军第２集团军第３１师展开激战。日军一部突入东北角，被守军击退。２７日，濑谷支队主力一部突入北门，第３１师与敌展开拉锯战，守军伤亡甚重。２８日，突入台儿庄的日军被第３１师围攻，敌方损失甚重。２９日，日军第十师团长命濑谷支队迅速击败台儿庄附近守军，同日，在徐州督战的蒋介石也下达了死守台儿庄的命令，命令说“如果失守，不特全体官兵应加重惩，即李长官、白副参谋总长、林次长亦有处分”。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遂令第２集团军死守台儿庄阵地，并再次严令庞炳勋部南下，协助第２集团军解决台儿庄之敌。至３１日，中国军队将进入台儿庄之敌完全包围。４月３日，中国军队向日本侵略军发起攻击。日军拚力争夺，占领了市街大部。中国军队一次又一次反击，展开街垒战，夺回被日军占领的市街。双方陷于苦战。６日晚，中国军队全线攻击，围歼被围之濑谷支队。战至７日凌晨，除一部日军突围至峰县附近固守待援外，被围之敌大部被歼。

台儿庄战役在历时半个月的激战中，中国军队付出了巨大牺牲，参战部队４．６万人，伤亡失踪７５００人。在中国军队的英勇抗击下，共歼日军１万余人。此次战役是继平型关大捷之后全国抗战的又一重大胜利，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的凶焰，鼓舞了全国军民坚持抗战的斗志。

时至今日，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同侵华日军血战过的老战士只剩下96岁的仵德厚一人。他人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获得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奖章。

仵德厚曾经哭着对前来采访的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苏京平记者说：“我无地自容！李宗仁将军和孙连仲将军下令撤出台儿庄，让我们急速向徐州转移，准备参加徐州会战。军令如山倒哇！在台儿庄车站，我看见整整一列车的伤兵！他们哀求我们：

‘长官！长官??！兄弟们！别撂下我们！日军马上就来了！’

------可是，军令中对我的命令是：迅速带领我的部队去徐州集结！没有帮助转移这3000多伤兵的命令！当时，我们哭，他们也哭。一步三回头哇！

------我们前脚走，侵华日军后脚就来了。后来听说，侵华日军往列车上扔手榴弹，放火烧------。弟兄们至死都没有投降呀！在烈火中，他们向踏入我们土地杀人放火的日本侵略者射出了最后仇恨的子弹！”

2005年8月15日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人生热线》节目播放了仵德厚的泣不成声的忏悔!

“------我对不起那些列车上的伤兵弟兄们！那是我一生的遗憾啊！”

老人：“呜??，呜??，呜??”的哭声，至今在我眼前回荡。

战争亲历者仵德厚已经96岁了，他的人生篇章在最后一页快要翻过去了。

那么，我们希望留给历史什么遗憾？还是希望留给个人什么遗憾吗？

我们希望历史记住一些什么？还是忘却一些什么？我们应该歌颂什么？

日本一直在善待老兵，从精神到物质。我们应该向日本学些什么？

我们一直在批判日本的参拜和日本右翼思潮的猖獗，我们该不该回头看看自己？

实际上，历史在看着我们。千千万万的人民也在看着我们呢。

中国作家协会作家  方军  2005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