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编辑部在9月24日收到在日华人朱弘先生提供的本多立太郎的《本多告白》的中文译稿,特在网站首发,我们仅向朱弘先生表示敬意!也希望能够在中国再次和本多先生会面。

告  白

序文

回想我90年的生涯,自然会联想到和各种各样的人的交往。

曾有一法国诗人这样写到:“人生,就是相遇和分别,再用时间的线绳串联起来的项链”,我视之为真理。首先到来的是无数的相遇,随后便是同样次数的分别。

其间也有些貌似不经意的偶遇,但却把对方深藏在心底;同时也有虽然时常会面或信件往返,但却行不起来对方长相的事情。人心,真的是很微妙啊。

我是个男子,理所当然会像大家一样地关注异性。尽管交往深浅各不同,我有过和几位女子相遇,最后还是以同样次数的分别而告终的经历。她们中间,几乎所有人的面容和声音都回想不起来了,但唯有一人,和她的相遇和分别都是那么的离奇。相比于我90年的生涯,那依然是没有造作的偶遇和分别。

这个人,是一异国女子。她的影子长久埋藏在我的内心,没有丝毫退色。她始终活在我心中,和我对话。

那时的我,和她一样年轻。

当我独自一人或是梦中,她会常常地出现,而我同样应对着她。由此,我会心满意足。

可是现在,奇迹发生了。这不是单纯的梦,梦幻和现实居然交叉起来,使我的心境难以平静。

正文

1939年8月,一身戎装的我抵达了中国江苏省金坛的县城??作为驻扎在当地的日军补充部队的一员。当年5月,我从故乡的步兵第25联队被分配到中国派遣第15师团第51联队,经过3个月的现地教育,我受命编入第二大队第六中队,起居于中队本部所在的下新河村。当时,那里是占领地带的第一线,白天虽然和日本的农村一样景象和平,但到了夜间就一变而为局势紧迫的战场。时不时的,眼前的寺庙会突然爆炸燃烧,黑暗中会枪声骤起,让你实实在在地觉悟到自己已是身在前线。或者是作战,或者是讨伐,我们编组成规模各异的部队深入中国的奥地。每一次出征,都会有些人或者受伤、或者死亡。

尽管这样的日夜,在我内心被诠释为一个士兵的义务,但我同时也确实感觉到:自己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做着不该做的事情。岁月在一天天流逝,我盼着它们早点结束,盼着自己能早日回家。

年关过去了。到了40年1月,我进级为上等兵。尽管我并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也没做出什么过人之举。大概长官在什么地方发生了错觉,把我高估了吧?

于是我被调到金坛城内的大队本部,担任新兵教育的助手。尽管我得以由此逃离第一线凄惨的夜晚,但和日本内地一样,等待着我的是严格的纪律约束。

城内的治安虽然维持的不错,但也绝不能疏忽大意了。有一次,在一个理发店就曾发生过日本兵被割断喉咙、而理发匠却逃之夭夭的事情。而且这样的案件还不少。同时,尽管勤务时间内要求很严格,但作息时间也和内地一样正常。

休息日,外出(所谓的外出,当然是限制在城内了)的士兵将拿到俗称“突击第一号”的避孕套??使用它的慰安所就位于城内。相当数量的士兵、下士官、将校都会前往慰安所,但我不在那些人之列。

我们都明白:在那里发生的行为既非双方自愿,也不是出于爱情,不过是一系列暴行而已。但当时的日军上层却认为男人们的欲望已经超越了基本的分辨能力。慰安所便是在此前提下作为其对策而设立的,所以它与国家和军队的关联密切。时值今天,却有人说“那是卖春禁止法实施以前的事情”、“那是民间业者的行为”,等等。这种话根本站不住脚,因为那本身就是军队的设施之一。

我的父亲不断地给我寄书过来。

那些书都是“岩波文库”的哲学类、文学类,时不时还夹杂着小岛政二郎《关于日本糕点》的专著。伙伴们笑话我说:“你老爹真古怪,居然会寄这样的书?应该寄些点心过来才是”。

父亲参加过日俄战争,所以可能不希望儿子空闲太多乃至于去干蠢事吧。他责令我“看完后一定要写下感想!”由于这样的老爹挺可怕,做儿子的只好每个星期天都抱着三、两册书,跑到城里的小公园,坐在池畔的小亭子里消磨时光。在弹雨纷飞的战场上,那段小小的空闲对我来说是很贵重的。

有那么一次,我拾起了偶然从公园旁侧空地上滚过来的孩子们玩耍的球,并以此为缘分,我和一个十岁前后的少年相识了。后来,我们曾并坐在高高的城墙上,一边晃荡着双腿一边交谈。少年表示,他希望在战争结束后去日本看看。

少年结结巴巴的日语是学校里教出来的,我这个日本兵则告诉他:“到时候别忘了去一趟我的老家北海道,我们家人会把你当我的小弟一样看待的”。眺望着展开在眼下的农村风景,我的思乡之情得到了慰藉。

随后,我自然而然地结识了少年的家人。他的父亲在县衙门做事,长身瘦骨白胡须;他母亲则相反,圆脸型,体态发福,看上去很贤惠的样子。他父母应对我的时候自然大方毫无拘束,我甚至可以和他们家的佣人随意打招呼。但只有一个人始终把自己藏起来回避着我。这个人,就是少年的姐姐。

第一次,好像是在女子学校放学之后回家的路上,她站在公园树林的后面对弟弟厉声吆喝:“不许你接近日本人”。而弟弟则回敬她:“这个人是我的朋友”。

但越是神秘的事情,对我这个年轻人就越有吸引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去少年家做客的目的已经变成了:想了解一下这个少女的世界。

最后,意想不到的幸运的日子来到了。

翌年二月,在城外古塔下成片的桃林中,人们设宴赏花。我这个士兵也应邀前往,和少年的家人、村民们坐在一起。也许因为酒的原因,我多少有些陶醉其中。

宴会的半途,老父亲指名要女儿唱歌。但无论众人怎么拍手欢迎,少女就是迟迟不肯站起来。到最后,她好像下定了决心,猛然站立,并且狠狠盯着眼前的士兵,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会唱颂扬殉国勇士的歌,但没有什么可以唱给敌国的鬼子的!”咬牙切齿般的话音刚落,少女就扭头奔进了桃林。

我理解她的意思,于是也站起身来,冲着吓坏了的村民们做个安慰的手势,沿着少女奔走的方向静静地走去。

少女伫立在桃林深处的一棵老树底下,从背后望去,她细削的肩膀上飘落着几片红色的花瓣。

士兵在那个极致美丽的背影前垂下头来,开口如同祈祷一般:“什么时候,希望你让我听到你幸福的歌声,我期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我想,那一天对我们日本人来说,应该也是幸福的日子吧?谢谢你了。”我略一施礼便转身离开,但胸中如同堵塞了什么一般,是无法抑制的哀伤。

几天后,部队接到了出发的命令。行进在武装齐整的队列中,我的军靴嗵嗵嗵地拍打着通向城门的石板路。这时,大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少女的面容。那,应该是一张充满仇恨的脸。

突然,少年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我手中被迅速递来一张小纸片。就听一声“这是我姐姐的”,白色的影子已经消失了。纸片上,墨迹很新。

    君 我同胞を?付る勿れ     君 不应伤我同胞

  君 死に?うこと勿れ      君 不能死在疆场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老百姓默默伫立的人墙,发现了那张苍白的面孔。看到它的一刹那,我仿佛找到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那一瞬间,我几乎冲动地要把全身的装具当场投掷于地,毅然扑向少女的方向。可我最终,只是向着少女稍稍点头,挤出一点微笑。随之,少女黑色的眼瞳中,泪水猛然流淌了下来。

我尽力克制着眼眶中的泪水,猛地抖擞肩上的背包,挺起胸膛面对前方。前方是一望无际苍白而漫长的征途。

    君 我同胞を?付る勿れ

  君 死に?うこと勿れ

士兵在内心发誓:就算我无法恪守“不能战死疆场”的约定,但我一定不会重开杀戒的。可以说,那是一个士兵走向新生的瞬间。

后续

这篇《告白》本是我三十多年前的文字,早已把它压在箱底了,可哪知奇迹居然出现了。

今年五月,在中国友人的招待下,我开始了北京、上海之旅。最后,竟然访问了思念已久的金坛、下新河村,那是我自认为无颜以对的地方,但等到衷心赎罪的旅行终于结束,满身罪责多少有些减轻的时候,在当地对我甚为关照的朱弘先生一封来信,透露出一个意外的事实。

“在金坛为本多先生引路的范学贵先生今天通知了一件了不得的发现,他找到了那位当年和本多先生关系密切的少年。(注:作为本文的翻译人,我朱弘的原话是:有可能找到了那位少年)但很遗憾,他的姐姐业已去世。范先生与对方虽然还未见面,但如有新的进展,我会随时通知你的。”

我甚为惊讶。那个少年居然找到了!

他的面容顿时浮现出来。并且,当年孩子们嬉戏的空地、公园池畔的小亭子,都毫不走样地定格在我的心中。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犹如往昔一般回响在耳际。可是,唯有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呜呼,唯有那个人不在了。

               本多立太郎    2005年9月23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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