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中国报废的国土上,成排成排地翘起日本国的大炮,黑老鸹般的炮弹,抹杀了一厢情愿的国界,泼洒在万里长城的起点??山海关。在那座丑陋的小庙里年复一年日日夜夜地遥望海水朝落浮云消长的孟姜女,被隆隆的爆炸声从公元前的秦代惊醒。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公元1933年1月2日上午10 时,日军守备队第五联队一个大队的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从山海关的南城架梯子爬上云蒸雾罩的城墙。中国守军第57军第9混成旅626团1营士兵,手握大刀,腰缠手榴弹把住城墙垛口,居高临下,一束束手榴弹在日军群里爆炸。弹片咀嚼着人肉横飞,硝烟吮吸着鲜血弥漫。下午,日军集结了三千士兵,从石河铁桥、南关、二里店子、威远城一线发起攻击。有血性的中国守军奉命还击。数九寒天,他们脱掉棉军衣,从战壕里弹出去,赤膊上阵,奔跑着挥舞大刀片砍啊杀啊。飞滚的头颅,软瘫的尸体,抛到空中连着手的胳臂,半截子大腿,弹洞累累的钢盔,烧焦的旗帜,破碎的枪支,撕烂的军衣。枪声、喊声、爆炸声、钢铁撞击的铮铮声……
夜幕吞噬了山海关,一片火海。得到喘息的战场,散发着烧死人肉的火药味。浓烟在哭泣的月色下滚腾,鲜血在哀鸣的星光中流淌。三艘日军炮舰悄悄逼近老龙头。从满洲增援的日军第八师团铃木旅团6000人压在山海关外。坦克大炮虎视眈眈。
上午8时,穷凶极恶的日军从海上、空中、陆地发射炮弹、枪弹。一颗接着一颗,一群接着一群的飞弹,落在面积不过四平方里的山海关城内。五百余户买卖公道信用可靠的商号店铺毁于一旦。三四千仁义礼让和善念佛的男女老少在爆炸声中丢了性命。大火混合着哭声,刀枪夹杂着呐喊。坍塌的房屋,残垣断壁,倾斜的电线杆,折断的电线,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染黑的街道屋宇,烧焦的树枝屋梁以及被炮火熏黑了的奎光阁外的石头狮子狗。仿佛皮鞋油黏糊糊地浇黑了十五世纪由萧显进士书写的“天下第一关”匾额。
守军626团凭借着“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那样坚固险要的地势浴血奋战。然而,铁桶般的关隘未能挡住横冲直撞的日军坦克拱进南门,也没有挡住玩命的日军步兵爬上东南角楼。守军全团溃退。在巷战中一营长安德馨阵亡,五个连长中四个殉难。顶不住的守军从北门威远堂很不威远地退出了山海关,又甩掉了一寸国土!
仿佛从东刮来一股龙卷风,把这股强大而人数众多的军队扫到西边去。他们没有队形,没有秩序,没人指挥,绝对自由地向西溃逃。他们倒卷着青天白日旗,倒拖着火炮,倒背着枪支。大路上,山坡下,田野里到处都是灰秃秃的败兵。寒冷的天空,高速飞过一群飞机,翅膀上图着红颜色大圆点。发出如醉汉打鼾似的嗡嗡声,几乎擦着溃退士兵们的头顶耀武扬威地掠过,盘旋着轮番扫射投弹轰炸。一根根白色烟柱腾起,一片片死尸亲吻大地。丢空了炸弹的飞机傲慢地甩一声嚎叫飞到远方去。从掩体里爬出来的中国士兵,土人似的直立起身子,继续撤退。
天下第一关失守了,海上明珠秦皇岛港被日军占领了,美丽的昌黎,惬意的抚宁,要塞卢龙,古城迁安相继陷落了。滦东三万难民扶老携幼涌进河西煤城唐山市。
黑夜在一片吵嚷声中降临了。唐山的街头巷尾游荡着觅食的难民。衣服褴褛眼神绝望的女人们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呆望着夜空任凭孩子们去哭、去闹、去耍。饿得半死的老头儿、老婆儿倚着墙根耷拉着垢面蓬头喘息。天气寒冷,他们嘴唇微颤,不停地咽着唾沫,濒临死亡的边缘。旋转的命运把他们抛到这个惴惴不安的世界。找吃找喝的男人们,低着由饥饿和恐惧组成的面部,东张西望,成群结队地转悠在东局子街、广东街、山东街、粮市街、鱼市街、乔屯街、兴隆街、老车站。往日繁华的小山,今日一片漆黑。粮市街著名的义盛永烧鸡铺那副“烧鸡美味三千里,货真价廉第一家”诱人的对联招来了败兵和难民。他们不客气地砸坏了玻璃窗,把色泽金黄的烧鸡抢劫一空。人多鸡少,争夺不休。咚咚的奔跑声,阴森的怪嚎声,怨声载道的叫喊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枪声,对打声,对骂声,撕破衣服的吱吱声,刀光剑影,拳打脚踢,饥饿,流血,屎尿,纸屑,碎片,瓷片,玻璃片,底朝天的洋车,倾斜的贩摊,破筐,货架。商业繁荣秩序井然的唐山,一夜之间闹得一塌糊涂。
1935年5月,小蛇吞大象的日军背信弃义地打过滦河,逼近唐山。中国军队及唐山市政府的大小官员纷纷逃之夭夭。5月17日,满洲国军李际春部进占唐山。总司令部的大牌子赫赫扬扬地挂在了经洲饭店。衣冠楚楚的军事首脑们出出进进比肩错股,门庭若市。黑色轿车、摩托车走马灯似的络绎不绝。
经历难产的岁月以后,在天津的日租界一个暗无天日又与冀东不相干的地方心虚而又名声狼藉地宣布成立“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不久在通县建立了“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又不久经历了那次保安队哗变打击之后,这个政府就迁至唐山。管辖22县,实行“防共自治” :防止赤化,脱离国民政府。接管北宁铁路和唐山税统局,接收秦皇岛海关,发行纸币,禁止国币流通,发展地方武装,建立保卫团,清查户口。自此,日军驻扎在北宁路一线。在唐山设有获外交豁免权的领事馆、宪兵队、派驻各县考事官和顾问,独揽生杀大权。
唐山的有钱人脱掉长袍马褂,换成西装,剃去长发,留小平头,鼻子底下蓄一小撮黑须。,时代变了,时代变了!
经历了紧锣密鼓的把式之后,把冀东打扮成第二个满洲国,在雾灵山那边粉墨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