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中共昌黎县委在沿海渔村后七里庄举办党员干部训练班。那天午饭后,学员们正在树荫下交谈,忽然,从海上传来一阵刺耳的怪叫声,头顶上一架笨重的巨型飞机,弹出一串雪白的降落伞,拖着一道黑烟,摇晃着朝村子俯冲下来,飞机紧擦着树梢倏然而过。转眼间,远处传来飞机落地发出的轰响,顿时,火光冲天,以及燃烧弹药发出的嗵咣的爆炸声。这就是1944年9月8日下午一时许,一架美国盟军B?29远程重型轰炸机,在轰炸日本钢铁基地??昭和制钢所之后返回途中失事,坠落在河北昌黎南范庄子,飞机滑行三百米,毁田二十亩,推平几座大坟头,撞倒两棵合抱粗的大树,机头扎地一米多深。机内的弹药爆炸燃烧了一天一宿……
一首动听的童谣在周围六庄流传:
七月二十一(农历),
掉下个大飞机,
捉了七个飞行员,
一看还是美国的……
但,那会儿人们不知那个飞机是美国的,而是当成日本鬼子的。村里发出了警报:天上来特务了,日本鬼子空投了,后七里庄村里村外喊声四起。主持训练班的县委组织部长阎欣集合学员和民兵发出战斗命令。县委总务股长张海东、民兵队长刘国梁立即带队出发搜查海滩。村外就是海滩,一片盐碱地,开阔的视野。几张降落伞异常醒目地堆在一块,民兵踢一脚降落伞气愤地说,小鬼子藏到哪去了?民兵也奇怪降落伞咋就没有日本鬼子的标记呢?民兵们发现一溜大脚印。大雨刚过,盐滩上的脚印依稀可辨。
降落在渤海湾海滩上的美军飞行员躲进一片芦苇地里,惊魂不定,四处张望。上帝啊,这里肯定是日本人占领区,等待我们的肯定是厄运。一位青年飞行员他一边划十字;一边自言自语,背诵惠特曼的诗:我知道我要碰着我的厄运,在天空的某处;我对于同我挑战的人并不恨,对于我保护的人也并不爱……一位老成的飞行员说,对同我们挑战的人能不恨吗?乔治,别瞎叨叨那首诗了。一会你就知道了,日本人对我们美国人有多狠。前年春天,首次轰炸日本时,落到日本鬼子手里的美国飞行员,都被他们杀了。日本人是战争疯子,杀人不眨眼。
几声交枪不杀的猛喝,几个民兵扑了上来,不客气地缴了他们的枪。
一个年龄较长的飞行员比比划划,民兵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看他们比划抹脖子和摆手就明白他们的请求。民兵也比划,不,不,你们是大鼻子,不是小个子,头的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俘虏中站起俩来,另一个没有站起来。他痛苦地乱叫,指他的左脚负伤。民兵命令那两个没伤的架着他走。民兵继续搜查海边,又捉了四个,一共七个。
县委书记郝炳南闻讯赶来,辨认他们不是日本鬼子,而是美军飞行员。决定妥善安置他们,住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给他们换洗衣服,为了他们的安全,在村内外加了岗,并派人向滦东地委报告。从学校请来一位通英语的小学教员当翻译,与他们亲切交谈沟通。
小渔村的街上,挤满了看新鲜的大人孩子男女老少,七嘴八舌评论民兵捉住了七个大鼻子兵,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大鼻子的人,那鼻子大得出奇,脸白得出奇,眼睛蓝得出奇,个子高得出奇,头发黄得出奇,说话几拉爪拉的出奇。他们几个就像动物园里的长颈鹿供人观赏。
他们被带进一间低矮的小茅屋,弯着腰才能进去。在屋子里或坐或站,不安地等待命运的煎熬。孩子们在窗外一阵哄叫,噪音飞旋。飞行员注意到他们不像日本人,也不像替日本人办事的人,可能是中国老百姓。
窗外突然安静下来,原来是民兵领来了翻译。他们七个都站起来,表示敬意。她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中国来?
一位年长的从内衣口袋掏出一个小册子,双手交给翻译。那是用中英两种文字书写的宣传品,求救书或叫证明信。翻译看了一眼,上写:我们是美国驻华空军飞行员,执行对日作战任务,飞机失事,被迫跳伞,请求中国老百姓救护,帮助我们寻找中国抗日游击队,谢谢。
他们问,你们是八路军游击队吗?
翻译说,Right, we is eight road soldier,(对,我们就是八路军,)她一一介绍了阎欣等人及他们的职务头衔。不等她介绍完毕七双大手就像长臂猿似的张开双臂拥抱了阎欣等人。飞行员们热泪盈眶,乐得他们口中不停地说,Too lucky, we are too luckied.(太幸运了,我们太幸运了。)
附近有乡村医生吗?他们问。
一个叫奥利渥?欧斯德尔的,跳伞时崴了脚,不能走路。
民兵请来了一位医生,上前拉一下欧斯德尔的左腿,顺势一捺肿起的踝骨,只听咔吧一声响,医生就松了手说,你站起来吧。欧斯德尔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民兵拉下炕来。欧斯德尔的伤脚落地,奇迹般的竟然没有一点的疼痛感,他惊奇地大叫,God ah, the Davis, George, my feet is not painfuled, and 1:00 is too not painfuled. is this what is the row?Absolute being eight roads, absolute being eight road.(上帝呀,我的脚不痛了,一点也不疼了。这是怎么回事?神八路,神八路。)他欣喜若狂又要拥抱医生,又从狂喜中清醒后退,连说,thank you for your kindness
翻译说,他谢谢你的好意。
阎欣说,把枪都还给他们。
他们说,没有用了,当做礼物赠送给我的朋友们。
阎欣说,目前处在战争环境,需要武器自卫。
欧斯德尔脱下丝绸汗衫、钢笔、手表、金戒指留做纪念。都被一一谢绝。
在飞机坠毁的范庄子不远处的杨柳上庄就有鬼子的据点,敌人企图夺去飞机残骸当战利品。但是,敌人刚一出动,就被八路军游击队打了回去。敌人就经常打枪打炮,又有日军的飞机在这一带上空盘旋侦察。引起飞行员们的恐慌。阎欣展开昌黎地图,解释八路军游击队怎样在敌人的包围中打击敌人,特别是在青纱帐时,日本鬼子就更不敢出来扫荡。美军飞行员漫漫熟悉了根据地的生活,又有了安全感。他们住了十几天,就按李运昌司令员的命令由八路军十二团负责保护美军飞行员向军分区转移。他们过铁路,越滦河,沿长城西行,终于到达了军分区司令部。司令员李运昌,政治部主任李中权,参谋长彭寿生等接见了来自大洋彼岸的客人。不久奉命把美国朋友护送到延安。
1945年2月又有一架美国飞机坠落在平谷鱼子山区,有11名美军飞行员又被八路军营救。并在顺义七连庄召开欢迎美军飞行员大会,演出新节目。一首用苏格兰民歌曲调填写欢迎飞行员的新词的歌曲,飞行员立即联想到这就是那首熟悉的《夏天里最后的一朵玫瑰》,引起共鸣。合唱队演唱了《庆祝开辟第二战场》、《迎接胜利的1945年》,口琴四重奏《美国巡逻兵》。小提琴独奏世界名作《梦幻曲》 。真是没有想到八路军的战斗生活还如此丰富。他们感慨地说,没有想到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后方,距离鬼子大据点的北平几十公里的地方有这么多八路军;没有想到共产党、八路军、根据地的老百姓对美国飞行员如此热情友好;没想到根据地军民如此团结一致抗日……
美军飞行员们由八路军护送几经转折到达了延安。一位参谋通知,毛主席、周副主席、朱总司令要接见十八名美国客人,请跟我来。毛主席、周副主席、朱总司令同客人一个个地握手,每人握一次,说一句:welcome 新学来的“欢迎”一词。
客人们兴奋无比,拿延安比美国。他们几位就相当于美国的总统、国务卿、国防部长。 原来窑洞里已经摆好了宴席,还有白酒,狍子肉,水煮饺。主客都入了座。毛泽东主席带头举杯说,祝贺美国朋友们安全到达延安,为盟军在反法西斯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干杯。
小杯子太小,客人喝着不过瘾。周恩来再次劝酒,朱德请大家吃饺子,吃狍子肉。吃吧,吃吧。在延安这就算是最佳美味了。
毛主席仔细地询问朋友们怎么样被营救,怎么回到延安的?那么亲切的关怀,令客人感到幸福和回到家的温暖。开始的生分的气氛一扫而光。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首长们一招手,参谋带领几名八路军战士抱进来十八条毛毯。赠送给每位客人。
朱德总司令说,这都是延安土制的,留作纪念。
不久,18名美军飞行员安全回国。多少年以后,他们都进入髦耋之年,有的已经谢世。尚健在的则几批次来中国访问。看望营救他们的中国人民,看望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文前提到的那位崴了脚的奥利渥?欧斯德尔没有等到访问中国的机会就离开了人世。由他的夫人阿玛利亚?欧斯德尔与她最小的女儿来到中国访问,并带来象征中美友谊的和平玫瑰送给毛主席、周总理。邓颖超女士把和平玫瑰栽到自己的院子里,经心培育,现在茁壮生长。军旅作家刘大为的女儿刘小燃在美国留学期间,结识了二战时飞虎队女战士、现任美国飞虎队联谊会副会长刘宣德(即罗莎?密契里克),交谈中得知她的父亲就是当年营救美军飞行员的八路军。于是,刘宣德与刘大为互通书信,表达没齿不忘的情谊。这些书信都收在2004年出版的《刘大为文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