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华北大城市,天津市的“中国”地,这个名称对于天津以外的群众来说、或者对于天津本市较年轻一代的市民来说也是很生疏和奇怪的;因为既然在中国的领土上为什么还要强调“中国地”呢?但是在旧中国这种说法确有必要,因为在旧社会,天津市的大片土地,尤其是市内最美好的地段都分属八国租界,说到“中国地”就意味着落后、肮脏、道路泥泞、没有或很少水电供应。天津市公商大阜,交通运输最为重要。几十年前还没有空运,作为铁路枢纽的东车站(天津东站、老龙头车站)位于租界地以内,中国军警是不能随意出入的。海路方面,当时,海轮事实上可以由塘沽外港进入海河至上溯海河,直接在市区靠岸;事实上,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由于修建拦河坝,轮船被阻隔不能进入海河,以后才改为一律在新港停靠,当年海船进入市区后就在海河两岸的租界地停靠,那里有很好的码头设施和仓库等。
八国租界在海河东西两岸,西岸自南向北依次为德、英、法、日,现在天津和平区的马场道以南、现河西区北部为德租界;往北为英租界,再往北以现在的营口道为界是法租界,再往北约在锦州道、哈密道以后为日租界,直到中国地南市。海河东岸自北向南数,即东车站的西北开始依次为奥地利租界和比利时租界,这两块面积比较小,市区也还繁华热闹,有娱乐场所等等;往南,从今天的民族宫(一宫)以下为意大利租界,这个地区比较安静,是个不错的住宅区,似乎没有很多工商业,唯一知名的、市民较熟悉的只有个回力球场,是个娱乐赌钱的所在,所以也只是对于有条件消费娱乐的高等市民才有意义;再往南,紧靠海河东岸的、一直延伸到今天的钢厂附近的是俄租界,是面积最大的一块,俄租界的特点是几乎没什么建筑和房屋,纯然是绿地树木等乡村摸样,我小时候由家长带领去过一次,那时侯,这一行程似乎就和今天由市区去往市郊、或更远的什么地方一样。这一块地方在解放后划归解放军,新仓库使用,后因照顾市政建设,新仓库同意划出一窄条土地,两边建长墙,上面用天桥连通,这就是今天由第二文化宫通往郑庄子,天津钢场的那条路。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德奥两国因为战败被迫将租界交还;另外,比租界不知什么原因也交还了;俄租界在1917年十月革命后按照列宁的指示以平等对待弱小民族,也主动交还我国,所以,此后在抗日战争爆发以前,天津只有四国租界存在。
八国租界存在的格局是从义和团反帝行动、八国联军侵占我国京、津以后形成的。当时,各租界都有各自的市政主管机构,叫做“工部局”,管辖租界内一切事务,自行收税,各自设有警察,有些还有驻军。当时天津的人力车夫(南方叫做黄包车夫)需要购买八国租界和中国地的共九个营业执照,才可以在全市营业,否则是跑不出几步的。
顺便说一句,当时天津还有一块小小的美国租界,就是今天小白楼市区以南的几条街道。因为面积太小,美国无意经营就放弃了。说放弃并不是交还中国,而是送给英国,并入英租界。
现在来描述一下日租界,这是一块特殊的地方,人们经过这里多少有点恐怖的感觉,市民没有特殊的事情不到这里来,即便有事也是快步走过,尽早离开。日租界的主干道叫做旭街,它的北面有还算繁荣的中国地的商业街。南边几百米以外就是天津最繁华的属于法租界的黎栈、劝业场,是天津市最繁华的地段。旭街和这些干道本来是一条连通的大马路,可是,情况完全不同。旭街上唯一出名的建筑有一个百货公司(六层楼),可实际情况却不如它的名字所启示的那样,意外的冷落,远远不如它的南邻和北邻。旭街上,东西两侧,即今天所谓氐商,都有日本商店,它既不象我们今天熟悉的零售店那样??没有糖果、饼干、水果、肥皂等,当然也没有顾客出入,说它是搞批发的大店,却也不是富丽堂皇,空空荡荡,不知放些什么东西,门口放着“大出张“的招牌,不知搞什么,估计还是有些“业务”的,因为,它们总还有些商业,另外,这时日本正在塘沽即北塘一带指示浪人武装走私,总还有货要销出去啊。
早上有些身穿和服的日本妇女在店前走动,脖子上擦着白粉,脚蹬木屐,踢踢踏踏地走动,大概是老板娘吧;便道上甚至在马路上,早起的日本男孩在锻炼身体,投掷和接垒球。
日租界有一座唯一的影院“皇宫电影院”,就在旭街东边,靠近海河的小马路上,每张入场券据说是一角钱。当时,劝业场中档影院的门票是2角钱,小白楼英租界的高档影院是4角钱。但实际上票价对于皇宫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因为,它每天并没有例行的演出,也没有顾客,事实上它只是被敌人指定在一定时间承担宣传任务的场所罢了。日租界还有一座唯一的旅舍叫做什么“息游别墅”,也在旭街东边,这是一个大概三层楼、规模不大的楼房,门前常有些人力车,偶尔也有一两辆汽车,看来倒常有人来往。考虑到日本帝国主义在天津的种种特殊活动,人来人往,看来也需要这么一个地方招待他们的来往“特殊客官”,他们要贩卖毒品鸦片和白面。日本还收买“便衣队“??武装的流氓暴徒,供应武器,在天津捣乱,还有各类政治交易。
在旭街的西边,现在和平区的鞍山道上有个“张园”,那是清朝废帝宣统被冯玉祥逐出故宫后在天津卜居的住所,他所以选定这个地方,当然和他的政治取向有关,事实上,在1932年,他就是从这里出发去长春,去当“满洲国”的傀儡皇帝的,“张园”宅第在解放后已由天津日报社使用。
再往西去,是日本侨民的住宅区,叫做什么“淡路街”、“秋山街”之类(现在的甘肃路一带)。抗战以前有段时间,我经常穿过这里,去中国地南市,再转往南门外上学,他们这个住宅区,房屋轻巧,街道清洁又安静,这个街区,不能说“嗅无一人”吧,也可说是“门可罗雀”。
再往西,出了日租界地界,当时已属郊外,不远就是海光寺??今天已是市区繁华地段,那是个令天津市民谈虎色变的魔窟,因为那里是日本的驻屯军司令部,这里有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经常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出出进进,去各地方打靶演习,在中国的土地上,骄横行动如入无人之境,1935年全年都发生的令人发指的海河浮尸案就和这里有关(参看天津当年地方报纸)。十多年前,这里基建时还挖出过旧炮弹等东西。再往西不远在六里台,有个中日中学(现在卫津路西侧,河北大学北院现址)那是个日本搞文化侵略的地方,说白了就是培养汉奸的地方。
2005年岁末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