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进入1942年,滇缅公路成了唯一的国际交通线,柏油路从畹町铺到了惠通桥。西南运输处的汽车、复兴公司的汽车、资源委员会的汽车以及大兴、茂恒等商行的汽车,日夜不停地飞驰在公路上,大力抢运进口物资。但汽车的运载力有限,达不到实际需要。后来便改用了分段运输的办法,把堆积在缅甸腊戌的物资运到龙陵存放着,汽车又开回去运二趟。这样一来,小小的山城龙陵,便显得十分重要。西南运输处广场上桶装汽油和空桶堆积如山。杞木林仓库装满了千余支步枪和数千支短枪,一圈圈的铁丝放满了三甲路那个小山凹,无数的大块厚钢板,中小型薄铁板乱放在空地上,大兴、茂恒等商行运进的棉纱也装满了原有的货栈,又在寻找空房。沿街沿公路线有空房的人都得到了高额租金。朱正国等人在马路边开设饭馆也发了财。
农历3月17日,腊戌紧张,逃难的华侨车辆大量拥来。到19日,公路上停着的汽车和走着的汽车都是一辆紧接着一辆,拥挤得难以通行,只好用最慢的速度向前移动。夜里汽灯亮如白昼,街子上出现了各种临时货摊,贱价出售各类食品罐头、杂货,热闹的情况为龙陵前所未有。但人心惶惶,谁也没有心情来欣赏这繁华的夜景,各自忙碌着收拾东西,准备逃难。
1942年农历3月20日早晨,驻防惠通桥的交通警备中队二百余人奉调开到南天门(龙芒线上的一个险要地带)。肩负起抗御强敌的重任,中午传来敌人前锋坦克已到芒市莫康寨的消息。龙陵县政府打开监狱释放犯人,县长杨惺苍逃跑,老百姓大量向四山疏散。下晚,电报局长刘古琴搭车走后,警备中队一面鸣枪抵抗一面撤退。夜九时,敌人的前锋坦克黑风队冲进龙陵县城,遇车掀车,见人杀人,月望寨李开德没有逃跑,被枪杀在十字街铺面前。另有两人也被枪杀在茂恒商号住房大门口。敌人一直向惠通桥追击,潞江西岸公路两侧被杀死的人更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景况惨不忍睹。后来知道,电报局长刘古琴、中央银行古经理也在此时葬身西岸。
几天后,日军司令官板口到达龙陵,住在观音寺脚段家。小田国夫的宪兵队住在临街的关帝庙,此时街子附近已没有人。疏散到城边附近孙家寨、广林坡等地的人都被赶回来,敌人把街下(白塔)划做难民村,让他们集中住在一处,好管理。宪兵队按人口发给良民证。并供应大米和食盐。三甲姜家塘、下坪、上路等村未走的人也发给良民证。当时食盐缺乏,敌人便利用盐局里的大批存盐收买民心。敌人指定难民村黄召基、姚老三、张朝品、姚希忠做代表,每天率领民夫去打扫清洁住屋,把布匹、棉纱等物资集中在一处,如果是金银等贵重东西,便由卡拉人上车运走。
敌人把不需要的东西赏赐给代表,或叫他们自行拿取。有人从茂恒商号拿过一架鹿茸。当时物资充斥,取拿不完。于是黄召基、姚老三都发了横财,其他人也不同程度地得了不义之财。
黄召基首先做了宪兵队的忠实走狗──暗探。由于他的告密,日本便衣队小田国夫马上率队到倒淌水寨子,将疏散在那里的黄草坝周得衡和大坪子段二等18人用刀砍死在村外。内中有位周老先生没有死,敌人的刀锋从耳后擦过便吓倒在地,随后砍死的人压盖在身上救了他。随后姚希忠也进了宪兵队当暗探。他威逼一个姑娘和他结了婚。
5月,难民村组织了维持会,由李春彩、钟镜秋二人任正副会长。
宪兵队威胁利诱,把余尚德、范开禄、吴维清等吸收进去当了暗探。这些人,或多或少,或自愿或不得已,经常告密,常见疤脸武长竹下青山去抓人,带进宪兵队受刑讯。
赵锡爵从猛外坝寨子回到街下难民村来,看一看情况,被暗探向便衣队告密,疤脸便把他抓进宪兵队去受酷刑灌水,先把赵锡爵的手脚捆绑在梯子上,仰卧于地,用布把口鼻紧紧蒙住,然后把水倒进布去,水便有进无出。不一会,腹部膨胀如鼓,一个人用脚踩上去,全身的重量在上面一压挤,水便从眼耳口鼻、肛门七孔流出,赵疼死过去。上面的人跳下来,赵又才慢慢醒转,刘向东、姚希忠都受过灌水刑。
镇安人余再海,龙陵沦陷时原在外面,后化名金少一回龙活动,被暗探告密说他是江防军便衣侦察员,被敌人捕获,用灌水刑讯后将其全家活埋在镇安,活埋时先挖好坑,把余再海推下去,任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坑边啼哭,使余的感情受够磨折,然后才把妻子儿女一齐推下去,用土埋起。镇安人张浮周,与余同时返龙活动被捕,敌人用灌水刑,一讯即承认,全家被敌人砍死在镇安。
1942年6月,敌人的军事部署就绪,开始对沦陷区人民进行伪化统治,板口叫著名的中国通田岛寿嗣大尉带领一个军政班到街下难民村来,首先接近维持会的钟镜秋,建立起朋友关系。了解各方面的情况。田岛原是日本贵族世家,为人有计谋,有胆量,做事把握时机,常先斩后奏,尤其长于交际应酬。他的军政班住赵鸿培家,为时不久,便组成了各种伪化机构。
6月下旬,龙陵沦陷区伪县政府组织成立,全班汉奸人马如下:赵鹏程任伪县长,张朝品任伪秘书,刘宏仁任伪内务局长(从大桥住家胁迫下去),钟镜秋任伪警察局长,张安臣任伪财政科长,李雨田任伪司法科长,赵锡禄任伪教育科长(两月后才被迫下去)。廖子猷任伪行政科长(从廖家寨住家被逼迫下去),赵善弱任伪管狱员,赵世镛任伪收发员。接着小学也恢复起来,由原来的刘向东任伪校长,姜廷燮、王贞淑任教师。张五聚任伪院长,余召卷任医生。五板桥的碗厂也由姚老三(克修)和姚希忠投资雇工恢复生产。
为了实行奴化教育,军政班修改了小学的国语教材,凡是抗日的话都删去,改成中日亲善,东亚共荣。并派通译员常来监视。
这些机构组成,起了宣扬伪化和安定人心的作用。实际田岛只紧紧抓住三个人:要民夫修龙腾公路,找赵鹏程、刘宏仁下命令分派;要便衣队情况,找钟镜秋派人探听。为了讨好主子,钟镜秋介绍李姓母女二人给田岛。田岛每月供应二人二袋米,二袋海盐。从此,田岛对钟镜秋大加赏识,引为知己,凡事找钟商量,对赵鹏程很冷淡。
龙陵沦陷后,一般老百姓赶街子交易只用半开银元,不要国币和军用票。田岛为了替军用票找出路,向难民村发了财的伪员集资组织了兴华公司,由吴骘生、李少卿任正副经理,大做生意,首先,田岛把存着的茂恒杉月牌棉纱拿出一些来,交给兴华公司售卖,限定要军用票。卖得的钱做为资金。李少卿购买了七八十股杉月牌棉纱屯集着,后来纱价猛涨售出,获了厚利。田岛又向板口请示,拨给公司一张专用汽车,开给长期通行证,给公司到缅甸、腊戌一带去购买海盐干鱼等海味来龙售卖,也是限要军用票,满足人民的日用必需,每月终结帐分红,股东都获了厚利。
赵鹏程的施政方针:第一项是把万人咒骂的黄召基关起来,两次抄家,把黄的浮财全部变为自己的。后来田岛把黄召基释放,其实是赵鹏程吃够贿赂暗中释放。黄草坝周炳多、李开元也抓进监狱,后逃跑到陇川,不知下落。
第二项是实行毒化,开放烟禁,叫各山乡人民大种鸦片烟,照亩积缴纳烟税各五两,供应他日夜躺在床上吸食,其他伪员也分到余润,刘宏仁、李雨田、廖子猷、张朝品也得吸食。
赵鹏程嫌自己的老家简陋,派人去城里拆卸了仇人杨积武的新房子,翻盖在自己的屋基上。铸成花纹的铁窗和玻璃窗,镶嵌在宽大的楼房上下,充足的阳光射进去,只见布置华丽,陈设考究。屋外天井里,摆设了各种名花盆景,四季常开,幽香扑鼻,常供军政班敌人玩乐。
为了扩大财富,赵鹏程拿给妻弟杨积厚和烟商余良知、余存诚父子大批半开银元,在猛外坝那木桥一带做大烟生意,收购屯集,高价售出,后来因为名声太大,杨积厚赶紧回到难民村,余良知父子在那木桥被游击队枪毙。
沦陷区妇女被敌人奸污的难以数计。难民村居住的杨从顺,先后被两日兵奸污,后因争风吃醋,一天早晨被敌人枪杀在街子上。开饭馆的女人被敌人大白天搂抱玩耍。猛冒街子上居住的尹某女人,身怀七个月身孕,一次冷街天,突然来了20多个敌人,将她轮奸到下身流血,胎儿堕地才停止。
黄召基为了献媚敌人,答应带领日军去各山寨搜集一百个女人来给敌人玩乐,后被马通译(复兴公司经理,留日8年,在潞江西岸被俘,被迫来龙陵沦陷区当翻译)将黄大骂一顿才取消了这回事。后来上面正式送来营妓朝鲜、台湾姑娘,住在董家沟董、田两家。
板口派农学专家土屋保一到难民村来搞土壤、气候等农事测验,为长期占领龙陵的军粮供应做准备,把上路杨氏宗祠做厂址,赵振中任部长,东卡外面的田做试验田。
田岛的工作搞得很出色,升了少校,调腾冲军政班。田岛到腾冲了解情况后,又折回龙陵,把钟镜秋带去当腾冲伪县长,小田国夫也因杀中国人有功,升了大尉,另调新职。疤脸武长也升了班长,继任宪兵队长叫土屋木一。再后一任叫力本新四郎。
龙陵军政班继任负责人叫江口一郎大尉,他的助手是大崎中尉警长,江口到任,用大力恢复了龙陵原有的制革厂,由李衮州父子负责,厂址在月望寨他的家,大量硝制皮革,做成皮鞋,供应军需。第二件事,是找七区董光汉任了伪警察局长职。
黄草坝寨子,在敌人据点附近,有坐探汉奸周炳昌、李开元,一有情况即向敌人报告,某天早晨,李开元曾带领敌人将西山脚村子完全烧光,原因是游击队曾到过。勐冒徐家寨、廖家寨等地,敌人不常来,游击队也少住,村子里两面应付得好,两年多没有出什么大问题。绕廊、平达一带,游击队常出没,敌人常来扫荡。某次将安润寨十多家人房屋全部烧光。有一次,敌人到平达,曾轮奸一个吃斋的姑娘,有个60岁的老妈妈,也被强奸,有的敌人竟屙屎在老百姓的腌菜罐里。
沦陷区情形混乱,一时黑白难分,杀人或被人杀成了平常事。如沦陷初期,城区刘天才、董元灿到蚌渺打探情报,被冷映和(原警察局长)枪杀;张元发了财(王之瑞家铺子内的全部货物),全家搬到勐冒西山脚寨子居住,后全家被便衣队枪杀;张正育到倒淌水替敌人购买肥猪,被游击队枪毙;晚期,廖家寨伪村长廖常发被便衣队绑去,数日后的一个深夜里,他的父母也被便衣枪杀。
凡是从潞江东岸过来的,都带来一些军事上的好消息,使沦陷区老百姓心里有了希望。
黄草坝周家寨周学昌的妻子赵押凤,年过四十,是难得的机智人物,她既以女性的关系容易接近敌人,更能随机应变,蒙混敌人,曾经救过不少同胞的生命,她为敌伪政权承办公事,也被我军委为便衣队长,她因利乘便,刺探敌情,曾为我军反攻提供重要情报。
游击队员杨增善、赵国梁、张文富三人,因事路过勐冒至蚌渺中途的大桥,碰上去蚌渺换防的一队敌人,杨增善因身带武器和文件,不敢逗留,飞步逃脱,敌人开枪射击不中。赵、张二人吓得躲入桥下,被敌人捕获,捆绑起来带走。途中,碰上赵押凤由蚌渺来,她一看二人有些面熟,敌人正是黄草坝据点小队,她毫不犹豫地抢上去对敌人说:“这是我表弟,那是我堂侄,都是好人,放了罢!”边说边替二人解开绳索,把二人释放。敌人因素来和她玩惯了,很相信她,便不加怀疑,听任释放。
游击队员象达张海二人驼运棉纱,在西山脚路上碰到敌人被捕。后经赵亚风向敌人屡次解说,准许请保释放,后二人因日伪放松管押,趁机逃跑。带累保人周得才、廖希文、廖诗甫被敌人逮捕,关押数日,后得赵押凤奔走,向敌人和汉奸周炳昌活动,才得释放。
赵押凤的主要事迹是护送便衣人员通过黄草坝公路封锁线,她护送过的人很多,记得姓名的如11集团军的戴国贤,游击队员杨增善。通过时,她把便衣队员的手枪、文件装在自己怀里,叫他们大大方方的在温泉澡塘洗澡,然后才慢慢穿衣,一面扣钮子,一面过公路,使敌人毫不怀疑,顺利通过。
她虽是小脚妇女,但行走甚快,经常到城区内找廖子猷打探军情,回来向我军侦察员报告,由于她对反攻有功劳,龙陵收复后,宋希濂令潞江土司经常拨大米支援她全家口粮(她家中农,生活困难)。龙陵解放后她因不懂政策,认为自己替反动军队干过事,逃往缅甸,不敢回国。
1944年6月,我军飞机对龙陵城内敌据点开始了逐日轰炸,敌人知事不好,赶派民夫修抢了大坡头山脚的防空洞,把库存物资武器等埋藏在里面,紧紧封闭起来,参加修挖搬运的民夫完全被杀害灭口,只有一人,因外出趁飞机轰炸时逃脱,得免于难。
随着飞机的出动,反攻军队也从沿江渡口过来,11集团军总司令部驻在勐冒廖家寨。部队开始对城区据点敌人大举进攻。老东坡是城区的制高点,围攻部队前后伤亡了数千人才攻下来,白塔顶尖,敌人设置了狙击手,杀伤了反攻军队数十人,最后死守城区,顽抗待援。
自从反攻的枪炮声一响,难民村被迫下去的伪人员都逃跑出来疏散到各山寨,有赵锡禄、廖子猷、董光汉等。后来,其他的汉奸走狗也存身不住,四散逃跑,均被国军逮住,只有赵鹏程不走,强拉住刘宏仁做伴,躲在军政班地洞里。
黄召基被200师逮住,枪毙在象滚塘,姚老三被71军逮住,枪决在黄草坝,赵振中、吴维清被长官部的人枪决在董华乡。
腾冲在前收复,撤退的敌人到达龙陵后曾配合龙陵的敌人,向国军死命反扑过一次,前锋曾顺着公路冲到距龙陵城11公里的廖家坟,企图打通公路,营救松山被包围的敌人。11集团军总司令部由廖家寨退到绕廊,经多次缴战,敌人仍被打回去。宋希濂的总司令部重返廖家寨。
松山据点的敌人,凭借着坚固的钢筋水泥地堡群工事死守顽抗,飞机大炮轰炸无效,国军伤亡惨重,后来想出向地堡挖深壕,上面用厚钢板掩盖,逐步推进,才算接近了地堡群,用火焰喷射器燃烧,用大量的黄色药包炸毁了地堡,敌人才四散逃跑出来,被国军和人民俘获或打死。
1944年11月3日,龙陵据点敌人全部撤退,龙陵收复。在地洞里躲了两个月害水肿病的赵鹏程,已不能行动,用人抬着走,全家三口随敌人逃到缅甸大山,赵鹏程被新一军俘获枪毙,妻儿暗自逃回,刘子广在收复前逃出来投奔国军,后得保释,余尚德、范开禄用计将疤脸班长杀死,立功赎罪。新一军将他释放,流落缅甸,据说田岛逃到缅甸,改换名姓冒充中国人上一家缅人的门,结婚生子,现在还活着。
龙陵县政府在镇安组建成立,县长许颖贤、秘书高明斋、警察局长冷映和、保卫队长朱嘉桂。处理了一批又一批汉奸,李少卿父子拿出两千元半开赎罪释放,姚希忠出一千五百元半开、吴骘生献出五百两大烟留得性命。姚希忠到龙陵解放后人民诉苦才被镇压,李少卿、吴骘生在解放前即到缅甸,现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