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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军在医院采访杜锡钰老人 |
一，“卢沟桥事变让我流离十载才重返故乡”
从1931年到1945年的15年间，被中国人称之为日本侵华战争。或者是抗日战争。抗日战争中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在侵华日军的肆虐下流离、颠沛，我所采访的杜锡钰先生应该是饱尝这种辛酸命运的人物。
杜锡钰先生生于1918年，今年87岁。杜先生是天津人，自称家境贫寒，可是，卢沟桥事变一声炮响时，他已经在天津市的北洋大学读大学一年级了。这让我有些生疑，何谓贫寒？根据杜锡钰老先生回忆，家中含辛茹苦集中力量供他上学的目的是希望他从此出人头地，能有好的生活条件。自从“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后，战争的烈火烧到了杜锡钰先生所在的北洋大学，烧到古老的天津城市，一切幻想和希望都在战火中落空了。
杜老回忆，日本鬼子来之前天津就开始紧张上了。最初是29军军长宋哲元当天津市长，维持不下去了，张自忠又当市长。张自忠混不下去了，日本鬼子就真的开进了天津。
“日本鬼子来了，我们的天津马上就变了样子，四处战火纷飞，四处民不聊生，城市瞬间就破败了；一片片古老的四合院瞬间就变成一片片冒着烟的断壁残垣，人民在瞬间就当了毫无尊严的亡国奴。”
“我当时没办法生活，就去当小学教师。可是当小学教师也不消停，每个教学班都来个日本督察。所谓日本督察就是日本兵，或者是日本军官担当。他们每天拿着大军刀，或者是三八大枪，就坐在教室的前面。学生们每天要先给他们鞠躬行礼才能开课，虽然日本兵不说话，也把学生们吓的够呛。日方还规定：‘不久，就要改用日本教材，说日本话’。”
“我感到这小学教师没办法当下去。刚好，两个月之后，我的大学同学来找我，悄悄告诉我：‘我们西北大学、北洋大学、北京大学要重新组织成西南联大和西北联大，我们中华民族亡国不了！我们要继续努力学习，团结抗日！’于是，我们北洋大学的学生悄悄串通起来用各种方式悄悄地离开了侵华日军占领的天津。”
“我们北洋大学的学生在河北集合起来徒步往西安走，我们在前面走，日本鬼子在后面就迅速向前推进，他们占领了华北、华中大部分地区，他们占领了中国当时的首都南京，并且，在南京屠杀手无寸铁的南京居民，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惨案。我们都是中国的大学生，我们每天一边往西安走，一边收集各种信息。中国让日本国侵略、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们中国的民众生灵涂炭、四处逃亡的现实，让我们这些莘莘学子心急如焚。”
“我们在西安只住了两天，日本飞机就轰炸了两天。我们第一天住在东北大学，第二天改住西北大学。在西安的两天，我们重新结合归属于西北联合大学，简称：西北联大。”
“由于大的局势，侵华日军迅速占领了山西、山东，陕西的局势也迫在眉睫。于是，我们西北联大继续向陕西南部的汉中地区转移。在翻越中国南北气候的分水岭秦岭山脉时，我们路过了历史古迹张良庙。张良庙周遍的自然环境真是美呀！事隔67年我依然记忆犹新。在张良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西北军将领冯玉祥将军留下的碑文：‘誓死抗击日寇卫我中华大地’。”经过庙人介绍，我才详细地了解到冯玉祥将军好生了得！他1933年5月24日，在盘踞在多伦的日伪进占沽源，察哈尔形势危急的情况下，召集各界代表在张家口召开察哈尔省民众御辱救亡大会。冯玉祥等爱国将领在中国共产党的支持之下，以29军为主力，联合义勇军组成8万余人的民众同盟军奋起抗日。以吉鸿昌为北路前敌总指挥率部北进，先收复康保、宝昌、沽源，而后向多伦发起总攻。在战斗中，冯玉祥将军的爱将吉鸿昌袒臂冲锋，他右手抡大片刀，左手使盒子枪率敢死队连克数垒，直逼城下。经过5昼夜激战，终将沦陷72天的多伦城收复。这是“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军队首克日军据点，因而中外震惊，举国开颜。多伦大战之后，冯玉祥将军途经陕西秦岭张良庙留下此碑文，不想深深教育了我们这些因日寇侵华流亡于此的西北联大学生。”
“我们接着行军，前进方向是汉中的城固地区。在城固县的孔庙里，我们西北大学安营扎寨，开始了我们的教学生活。这时，日本飞机还是不断地来轰炸。在1941年我终于在西北联大的电器专业毕业。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重庆的中国中央政府广播电台担当电器工程师。当时的重庆广播电台发射频率低、覆盖面小，大约一百公里之外都很难收听到。加上日寇的飞机天天来轰炸，所以，在重庆的任何工作都推进得相当困难。”
“我1944年考上美国的普渡大学，学习电气知识。我与一千多中国留学生一起赴美国学习。在美国留学期间，我经历了两件大事，其一，是日本投降，其二，是我和美国姑娘迈蕊结婚了。日本投降当然是1945年8月15日。我看大学中的美国人好象比中国人还高兴，也可能是美国人的表达方式更加热烈吧，他们欢呼，游行、歌唱、接吻、向空中抛洒物品，商家把啤酒放在店门口，随便喝！总之，他们把可以想到的方式都表达了出来。日本侵略、占领、奴役的是中国，中国人应该如此热烈我看才合乎情理。”
“迈蕊的父亲叫拜瑞司，抗日战争中，他是美国援助中国抗战驻在中国昆明的联络部主任。拜瑞司的军衔是上校。当时，美国援华抗战的飞虎队及驼峰航线主要由陈纳德少将指挥，而拜瑞司的任务是和蒋介石政府交接具体的援助项目。”
“由于日本对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使中国长期处在战争状态下，我和美国姑娘迈蕊的婚姻没有维持多久。”
“1947年，在卢沟桥事变的十年之后，我历经坎坷和磨难，终于又回到我的故乡天津。”
二，我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关日本人什么事
采访杜锡钰先生纯属意外。这还要从抗日将领叶佩高将军说起。
叶佩高将军是著名的抗战名将，在1937年的凇沪抗战中，他是中国军队11师33旅旅长。淞沪抗战中的罗甸战役就是叶佩高将军指挥的，他领导的33旅当时与日寇激战72天！笔者认为，所有研究抗战史的中国人、日本人都应该记住33旅的72天，那应该是血肉横飞的72天！是中国军队坚决抵抗的72天！之后，叶佩高任11师师长参加武汉保卫战。在持久抗战的岁月了，11师在与日寇的交战中又是伤亡过半。1944年到1945年，叶佩高将军率领54军参加滇西抗战，他的部队在解放腾冲、龙陵的战役中战功卓著，他的部队全歼了侵华日军的113联队和148联队，把侵华日军赶出了国门！他指挥的部队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军威！
叶佩高的儿子叫叶祖禹，叶祖禹是美籍华人。叶祖禹在北京办了一家慈善机构，专门资助中国的弱势群体。他们的资助分成两个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向孤寡老人献爱心。如果使用另外的大众术语叫：青年志愿者。他们的任务就是定时和孤寡老人谈话，帮助孤寡老人打扫卫生之类的。我十几年前在日本国留学时，见过日本青年组成的这样的团体，在中国境内，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无偿的、定期帮助别人的、由青年组成的’志愿者团体。
采访杜锡钰就是他们邀请我去的。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在他们关爱的老人群体中，有很多经历过抗日战争的老人，今年是抗日战争60周年，应该有人采访他们。”
我说：那么，你们就去采访吧？可是，他们客气。
我另外的理由是：我希望采访被侵华日军活埋又爬出来的，被日寇细菌弹伤害至残的，被侵华日军强掳为性奴隶的所谓慰安妇，被侵华日军无差别轰炸致残的，用大刀片砍过日本鬼子脑袋的抗日战士，用地雷炸死过日本鬼子的游击队员，用机关枪扫射日本鬼子的我军官兵，击落日寇飞机的等等人物。我不大喜欢平淡无奇的抗战经历。
这些朋友批评我：“能和日本鬼子拼刺刀的毕竟是少数人，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千千万万的战争经历者即使经历平淡无奇也应该去采访！战争过去了60年！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怎么思考过去屈辱的岁月？苦难的历史？蹉跎的人生？亡国的经历？”
我说不过这些人。他们都是中国的大知识分子。于是，3月7日。我们就一同去了北京306医院，拜访抗战经历者杜锡钰老人。
这些援助孤寡老人的青年志愿者是这样的人物：
中央民族大学社会学硕士研究生，女，26岁，湖南人。
北京师范大学刚毕业半年现在北京工商银行工作的小姐，24岁。
中央民族大学新闻系在读大三学生，男，21岁，南方人。
叶祖禹在北京办的慈善机构的办公室主任，女，38岁。
北京大学在读哲学系学生，女，21岁，中国南方人。
我们一起到了抗日战争的亲历者，87岁高龄的杜锡钰老人的病房。
病房应该是阳光明媚的，有了姑娘们的鲜花就更灿烂许多。
杜锡钰先生退休前在北京交通大学担当副校长，是个老知识分子。他当然是老态龙钟。但是，他思维敏捷、记忆清晰，善于交流，和颜悦色。他还能行走，距离大约是80米。
我问杜老自我感觉健康吗？他回答：和他同龄人比的话，就是好样的。
我问杜老还可以活多少年？他自信地回答：再有几年不成问题！
我问杜老退休金多少？他回答：四五千左右。
我问杜老住房面积？他回答：百十平方米。
我问援助中国的美军上校他的老丈人拜瑞司？他笑了：我都87了。
我问拜瑞司上校军官漂亮的女儿迈蕊？他又笑了：还在通信呐！
我问怎么看今天中国的腐败？他说：大方向是正确的。
我问怎么看抗日战争？他回答：艰苦卓绝！
我问日本人还会再打来吗？他回答：中国已经不是过去的中国了。
我问去过日本国吗？他回答：去过，开会。有个日本教授向我谢罪。
“他叫真野果夫，现在应该90几岁，侵华战争时在中国当过兵。”
我问家里有人做饭吗？他笑着回答：原来我买菜做饭，现在不成了。
我问医药费报销吗？他笑了：北京交通大学对我太好了。
拜瑞司上校怎么看中国？他笑着说：同情共产党。国民党军队腐败！
这几年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笑着说：邓小平的改革开放！
文化大革命挨斗了吗？他笑着回答：说我是双料特务，美国的、国民党的。
从1937年卢沟桥事变到1947年回到天津都做什么？他笑了：教育。
“我在过天津大学、哈尔滨大学、山东大学，最后在北京交通大学。”
几十年来，和您的学生说您所经历的抗日战争吗？他严肃起来：必须说！
抗战中您身边有人牺牲吗？他愤怒起来：有！我的同学好几个在轰炸中牺牲！
“有一个同学在空战中英勇牺牲！一个同学是陆军少尉，光荣牺牲！”
我说：“日本人说中国在历史问题上进行反日教育”。杜锡钰拍案而起：
“从1931年到1945年，日本侵略中国15年！屠杀、迫害中国人达3500万人！有无数中国的城市、农村被侵华日军的炮火摧毁！有无数的中国民众流离失所！日本人在侵华战争中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作为战争亲历者！作为战争经历者！作为一个战争的受害者！作为一个中国的大学校长！作为一个大学的教授！就是要向我的学生讲我的战争经历！讲当亡国奴的悲惨！讲被日本国侵略时中国人失去的尊严！讲日本国对中国侵略时对中国的掠夺！讲中国人民团结抗战的历史！讲保卫我们祖国的重要性！我就是要讲！给我的学生们讲抗日战争的历史！”
我看杜锡钰先生很生气，很激动就急忙认错：“对不起您。让您生气了。您心脏没问题吧？您赶快坐下吧。我是您的学生方军呀！我不是日本人。让您生气我真的很抱歉。您晚饭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