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生(以下简称卓):我非常赞同您对日本媒体对内对外两个标准的分析。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媒体这一特征越来越明显。表现在新闻报道上,就是以狭隘的国家民族利益为依归。
日本媒体的擅长手法,就是通过歪曲历史事件拼命地鼓吹狭隘的民族主义,狭隘的爱国主义,为战前的军国主义招魂。最明显的例子是从今年开始到现在,日本媒体一直在反复歌颂日俄战争。一名自民党的要员甚至公开表示,明年是日俄战争胜利的100周年,“我们不仅要记得我们打过败战,更要记得我们打了胜战。”
他们不是把日俄战争作为反面教材来检讨,而是作为一个发扬日本狭隘民族主义的契机,我想应当予以密切的关注。
日俄战争再被歌颂
吴学文(以下简称吴):日俄战争是两个帝国主义到中国来掠夺。日俄战争的结果,加强了日本走向帝国主义道路的信心。它刚与俄国帝国主义打仗的时候,列宁曾经对它有所期待,因为当时俄国革命受到沙皇的镇压,它期待把国外战争变为有利于国内革命,期待日本战胜沙皇俄国。但是日本并没有代表亚洲的崛起,而是从此之后自己成为压迫亚洲的帝国主义国家。
卓:时至今日,日本仍在歌颂日俄战争是日本有色人种打败白色人种,但事实说明,这种言论后来只是为大日本帝国发动大东亚战争提供了一个理论根据。这个问题使我想起1968年,那时我刚到日本不久,日本国内掀起一股明治维新百年纪念活动的热潮。
当时日本不少开明的知识分子给予明治维新一定正面评价的同时,也指出应当对明治维新促使日本走向军国主义道路给予充分的认识。但是,今天日本的论坛几乎是一边倒在歌颂日俄战争,很难听到不同声音,显然缺乏一股制衡的力量。这也说明了日本今日思潮之走向。
吴: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工业固然发达,但是有人讲,日本的每一个机床上都蘸了亚洲人民的血。因为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对亚洲的掠夺很厉害。首当其冲的是朝鲜。
1944年,那时候战争已经很激烈了,我从士官学校毕业后回国的时候,我们从日本过海到了朝鲜釜山,从釜山坐火车一直到中国的边界丹东,一路上我看到,朝鲜让日本剥削得,真是一贫如洗。我的印象最深的是只有房顶上晒着的红辣椒,其他什么都没有。那是彻底地掠夺。
明治维新日本开始走向帝国主义道路,当时就是一个界线。所以我在我那本书《十字路口的日本》指出,第一个十字路口日本就走错了。现在又是一个十字路口。
卓:1945年日本打了败战,照理应该是一个良好反思的时机,但在战后冷战的体制和美国庇护与扶持下,日本在未付出应付的代价和未充分反省的情况下就逐步复苏为经济大国。有人认为这是日本的幸运。但从另一个角度,特别是日本与亚洲近邻关系的角度来看,却不能不说是日本的悲哀与不幸。
统一口径 反守为攻
吴:中日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像我们这样从50年代初就搞中日关系的人,觉得很可惜。但我们有一种信心,就是改善日中关系,不能完全看高层。我们经过了吉田茂,经过了岸信介,到了佐藤荣作,这都是反华很厉害的,但是有很多问题恰好在那个时代经过两国人民的共同努力,有识之士的智慧得以有了进展。
卓:我理解吴老先生的心情。因为我是在20世纪60年代到日本留学,那时佐藤荣作政权的确是极端的反华反共。在联合国表决中国席位的问题上,他完全和美国站在一起,但是当时的民间却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
可是,这样的气氛在今日的日本已经寻找不到了。因为年轻一代不了解历史,他们在错误的历史教科书以及媒体统一口径的渲染之下,也许并不会像我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对日本的教科书以及官方在“军神”问题上一再搞一些小动作感到不安。
在这次足球赛问题上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是,日本一部分鹰派政治家甚至得寸进尺,反咬一口,不但不反省自己的教科书歪曲历史事实,反而是认为亚洲各国,特别是中国的爱国主义教育有问题,称之为“反日爱国主义教育”,主张向中国抗议和交涉。
我想今后日本的某些媒体还会跟着这批政治家的指挥棒,进一步要求亚洲各国,特别是中国修改教科书,或者要求淡化历史,反守为攻。这是令人感到非常忧虑的。
(五之四)
?本文为两名学者在北京的对谈录:卓南生(日本龙谷大学教授)为本报特约评论员;吴学文教授为中国知名老报人与中国中日关系史学会名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