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2年9月5日19时至21时
地点:本报电脑网络部
主持人:陈铁源
文字整理:秋池 铁成
对日索偿是中国公民的个人权利
王选:大家好,第一次与《中国青年报》网络版读者进行交流,请多关照。
读者:我们要打赢官司,好像日方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其中之一是赔偿。我记得中日联合声明中曾明确表示“放弃赔偿”。我们现在要求日本方面赔偿,是否会被日本人和国际舆论看不起?是否“不讲信用”和“出尔反尔”?
王选:在国际法中,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赔偿和国家对战争受害者个人的赔偿是两个概念。中国政府当时放弃的战争赔偿并不包括个人赔偿。是否要求日本政府对细菌战造成的损害做出经济赔偿,是受害者个人的权利。当时的中国是在一定形势下放弃战争赔偿的,这已成既定事实。但真正的原因,其实我们老百姓并不了解,所以我无从评论。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实现对民间的赔偿、对战争受害者个人的赔偿。
读者:一审败诉的理由是什么?
王选:在判决书中,一、战争受害者个人直接向加害者国家要求赔偿还不能说是国际惯例。二、日本政府的国家责任已在中日联合声明和友好条约中解决。三、“国家无答责”,即国家没有义务对由于国家权力行为引起的对国民个人的伤害承担责任。这第三条是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一条法律解释,但并无法律条文。
读者:日本政府的态度是什么?
王选:法官在判决中写道,对细菌战,日本政府是负有国家责任的,但是这一国家责任已在中日声明等文件中解决了。8月28日上午,我们向日本外务省官员询问这个问题时,这一官员的回答是:“根据我们的理解,日中两国之间所有的战争赔偿问题都已经在日中联合声明中解决了。”显然,中日有关放弃战争赔偿的解释是不一致的,而单方面解释条约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日中两国应该就这一问题,通过适当的途径并按外交惯例,明确双方的立场。
读者:您觉得目前最突出的问题是什么?
王选:(1)中日有关方面必须要明确,对于个人的索偿权利并没有放弃。这一点,中日两国必须在政治层面取得一致。(2)中国必须把受害调查全面搞起来。没有一个明确的受害范围,日本不敢开口赔。
读者:在上个世纪40年代和70年代都没解决的问题,您觉得在21世纪会有根本性改变吗?
王选:亚洲各国在不断地发展和崛起,昔日被日本占领的国家,现在已日益与日本平等。任何条约都是特定时期的规约,根据时代的变化发展,都是可以修订的。日美不是重新修订了《日美安保条约》吗?
读者:日本对外国人有司法公正吗?在法庭上,日本人的态度能接受吗?
王选:法官对原告提出的细菌战事实做出认定,这就是日本司法公正的一个案子。应该说,日本司法制度还是有独立性的。在法庭上的日本人有三类:法官、被告日本政府的代表和在旁听席上声援我们的。
读者:细菌战官司与花冈劳工官司有何区别?
王选:细菌战诉讼的被告是日本政府,花冈劳工案的被告是日本企业。(注:本报获悉,花冈劳工的原告是在花日本人的钱打官司,而细菌战受害者原告则是花自己的钱。)
读者:何时再战?
王选:我们已经在8月31日向东京高等法院起诉了。
读者:您对中日关系未来有何看法?
王选:只要国家存在,国家与国家之间就存在竞争关系,但竞争应以和平方式进行。战争会给人类社会造成极大甚至无法弥补的破坏。不然,怎么战争结束近60年,我们还在谈这个问题呢?
这场官司只能子子孙孙打下去
读者:若您有生之年没有打赢官司,怎么办?有无别的办法?是否要在中国或联合国起诉?
王选:这个官司是要子子孙孙打下去的。除了我们这个诉讼之外,中国还有成千上万的细菌战的受害者,我们准备和他们联合起来寻求其他途径。越洋去日本法庭打官司很辛苦,而且诉讼旷日持久,确实代价很大。像这样大规模的战争责任问题按理说应该由国际社会组织和国家政府出面解决。
读者:请用一句话概括自己做这件事的最大意义?
王选:我们这个诉讼为许许多多没有声音的甚至没有姓名的受害者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这个声音全世界都听到了。
读者:浙江义乌集资15万元建造了一座纪念陵?它有什么意义?
王选:集资15万元建造受害者的纪念陵,是义乌的原告代表和受害者做的工作。他们现在还在筹建的是纪念馆,用来保存有关历史资料、诉讼材料,主要是为了保存历史,教育后人。
读者:你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世界上的人都能听到你们为战争受害人士发出的呐喊。如果关注的人寥寥可数,怎么办?
王选:事实上,我们这个官司举世瞩目。
读者:请问有没有中国企业或个人资助您?占多大比例?
王选:现在有180名原告在打官司,我是其中之一,所有参加这个诉讼的日本人和中国人都是自己承担费用。有一小部分是地方资金资助当地原告到日本出庭。
读者:这场官司的输赢已没有意义,关键是打官司的过程就是揭露日本历史罪恶的过程?
王选:打官司的过程具有你说的这样的意义,但输赢对日本来说意义很大。因为日本必须对这个问题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读者:我们不仅想在精神上支持您,也想有点实际行动,但这类事情似乎缺乏组织,现在是有劲儿无处使?
王选:我们需要年轻人帮我们一起工作,你们可与我们联系后再看有哪些具体事情可做。现在某地方民政部门不批准我们成立组织,比如浙江某个地方民政部门。我们只是要成立一个细菌战调查会,市委书记已同意,但……。
读者:您怎样看待大多数日本人?
王选:日本人的最大特点是认真、努力。现在的日本有一种非政治化和非社会化的倾向。日本的年轻人比较开放,但年龄稍大的还是有“岛国心理”。日本战后以来,一直有批判侵略战争的和平运动。在日本进行的70多个亚洲各国战争受害者的诉讼都是由日本和平人士支持的。但是他们告诉我,现在日本社会右倾化很严重。
“我想过平静的生活,但……”
读者:您如何看现今中国的“哈日族”?
王选:中国社会在不断开放,民主化程度在提高,各种观点可同时存在。也许,有些青年人对那段历史的了解并不比日本年轻人多。
读者:你闲下来时有没有想过:“赶快结束吧!”您有多长时间没看星星了?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的生命和诉讼具有同等价值?
王选:我一天下来就很累,有时倒下来就睡着,连梦都不做。现在的天空,往往看不见星星。去年,我去山西太行山区调查,晚上看到满天繁星,突然觉得回到了童年。我并没有觉得我自己的生命和诉讼具有同等价值,诉讼只是我在做的一件事情,当然我需要付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读者:这起官司的出发点距离您童年和青年时代的理想有多远?
王选:我是受害者的后代,在责无旁贷地履行自己的义务。我童年和青年时的理想经过“文革”插队落户等一系列变故而得到改变。不过,这件事情使我的生命更具有意义。
读者:人生的意义是不停地打官司吗?你觉得平静的生活是不可奢望的吗?
王选:对于生活,我和一般人的要求都差不多,也许更低,但现在官司还没完,做一件事情应该有始有终。要是日本政府能早日承担细菌战的战争责任,那我就能早一些过上平静生活。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但这个官司的工作量很大,已把我的一般生活挤到角落里了。现在是这个诉讼在推着我们每个人往前走。
读者:您有时间去照顾孩子吗?
王选:我没孩子。如果我有孩子的话,也许就做不了这件事,至少做不了那么多。
读者:您认为下列描述哪一项对您最贴切?A、爱国主义者;B、人道主义者;C、理想主义者。
王选:人道主义者。读者:请您形容一下自己的性格
王选:既内向又外向,既外向又内向。我的节奏似乎比一般人快,因为我总是在等别人,而周围的人又埋怨我过于急躁。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显得很外向,因为我很少能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情感,但是我有很多时间是独处的,喜欢静静地思考和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