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工业大学学习期间,由于没有奖学金,衣食住行全要靠自己,我去了一家搬家公司打工。这是我在语言学校的一个朋友老赵介绍我去的。去搬家公司打工的前几天,老赵给我介绍了这家公司的一些情况。
    这是家专业的搬家公司,在东京搬家行业中很有名,干活也很苦。公司有30多台车,每台车主要干活的是司机;我们是助手,配合司机工作,每辆车配一名助手。
    我问老赵:“一般每天搬几家?”老赵说:“不一定,视当天的情况而定,客人多的话会搬很多家;客人少的话,就很少。司机的工资是根据他的营业额来定的,所以每个司机都想多干,尽可能地让助手也多干。最多我一天干过五六家。”
    老赵又告诉我,那个工作很苦,所以像我们这些助手,当天干完后当天就发工资,第二天来不来都不一定。正因为很苦,工资较其他工作高,每天的工资比我在冰淇淋店要高两到三倍。还有,不论新老员工,大家工资的算法都一样。助手的工资按天算,一天多少钱都规定好的;司机的工资是按营业额算,每个月营业额的固定比率是自己的工资,完不成营业额,提取的比例就要少一点,工资就减少。这样干得越多挣钱越多,不分新老。我在那儿工作期间,碰见过一位干了十几年的老司机没完成指标,几个月都比刚进来的年轻人收入要少。大家都严格执行制度。
    接着,老赵告诉我工作的一些基本常识,比如说到了客人家助手应准备的工作,及搬完后司机算帐时助手的工作等等。一般情况,客人会给小费,按公司的规定,小费应该是司机和助手平分。但日本人欺生,很多司机独吞小费,不给助手。
    最后,老赵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很多人只干了一天就不干了,我看你可能也干不长。不管怎么样,小心点,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第一天干完活后,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好久才好。你看。”他指着手臂上的一块伤疤对我说:“这是我和司机从二楼吊东西时摔了下来,司机当时就摔昏了,我留下了这个疤,你千万要小心,不要摔着。”听了他的话,我不寒而栗,但生活所逼,没有办法,不得不干。
    早晨8点前开始搬第一家。约定时间前一定要到客人家门口等,早到的话在外面等,八点钟进去;晚到是不允许的。所以,去搬家公司上班,七点钟以前就要到公司。
    
    第一天去搬家时,早晨4点多就起床了。那时我还有一份清扫的工作,早晨要将楼里的垃圾赶在8点钟收垃圾前扔出去,所以要打扫完垃圾后才能去搬家公司。打扫垃圾的工作并不重,算两个小时的工资,实际上干一个小时就完了。
    扫完地,我去了和老赵约好的地方。过了没多久,老赵来了,带我去搬家公司。将我介绍给派车的调度后,老赵看了看当天的派车表,告诉我:“今天带你的司机马马虎虎。”他的车先到,走了,剩下的就看我的了。
    过了会儿,带我的司机来了。路上,司机知道我是第一天干后,说:“今天可能会很辛苦。”当天,干了两家,每家都给了小费,司机不错,每次小费都平分给我一半。第一天就算无事过去了。回来后,老赵知道我得到了小费,很羡慕地对我说:“我干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得到过小费。”干完第一天,我的信心大增,搬家公司也不过如此,并没有想像得那么可怕。
    第二次干活时,我就吃苦了。那一天,司机是桥本,桥本罗嗦,特别爱在助手和比自己资历低的司机面前吹牛,在比自己资历高的人面前又毕恭毕敬,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
    刚上车,桥本就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说:“上周,今天是第二次。”接着,桥本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干了?”我说:“是。”接着,桥本告诉我:“干什么都要好好学,像我,只有57公斤,但我搬家的时候,我搬动过80多公斤的东西,比我体重还要重。”我说:“是,我会努力干的。”
    很快,搬完了第一家。第二家搬完后,客人当着我的面,给了桥本一个小包,说:“这是一点小意思,请收下。”桥本客气地收下了,我知道那是小费,应该平分。上车后,桥本未提小费的事,他要独吞,但我刚去也不敢说什么,只有忍着。
    桥本那天的活不好,花在路上的时间很多。第三家卸车时,天已经全黑了,客人的新家是三楼,没有电梯。桥本还想再干一家,顾不上休息,车停后,马上就开始卸车。
    可能是体力消耗太大,再加上一直还未吃饭的缘故,搬最后几趟,我有点挺不住了。两个手臂根本不听使唤,拿什么都向下滑,抱不住。这时,我和桥本抬一个柜子上去,我两手发抖,身体乱晃,手臂不时地碰到墙壁,桥本在后面大喊:“小心点,这是客人的东西,碰坏了要赔。”
    我不敢说什么,只能听他喊,好不容易将柜子抬上去。下来后,桥本大叫:“刚才为什么碰到墙上?这是工作时你的态度不好,没有努力干。如果努力干了的话,客人的东西比你的一切都重要,你就不会手乱抖。要不是我的话,柜子已经碰到墙上了。”我不敢说什么,只能忍着。
    还剩下一个录像机和一个装衣服的塑料盒,我想一人一次就完了,但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这两件东西搬上去。桥本冲我喊完,将一条毛毯叠起来,将录像机放在上面,我们两人各抬一头,将录像机抬上去了。老赵知道这件事后,对我说:“桥本那时也干不动了,他只是在你面前装罢了。”抬完录像机,桥本对我说:“那个塑料盒你自己把它弄上去,我去算帐了。”
    我不得不一个人抱着塑料盒上去,顶多两公斤的东西,但我实在抱不动,两个手臂发抖,手臂好像已经不是我的了,夹着塑料盒的手很容易脱掉,我尽可能地将塑料盒向自己的身体靠,顶在皮带上,手就可以少用力。两个手就像两根旧胶带贴在盒子上,随时都可能掉。这样一步一个台阶,慢慢地上去了。进了房间后,马上就要脱手了,多亏客人的帮忙才没有掉下来。
    搬完后,桥本已将帐算完。桥本下来时拿了一袋东西,但他顾不上说什么,马上打电话给公司,告诉我们搬完了。如果有活的话,他还想搬一家,但已经没活了,所以公司让我们回去。上车时,桥本态度好多了,对我说:“李,今天干得不错,这是客人给我们的。”客人给我们每人准备了麦当劳的一份快餐,我又渴又饿,毫不客气地拿过我的那一份,一口气将饮料喝完。老实说,一罐不够,最后连里面的冰块也吃下去了。
    到公司后,将当天的经历告诉老赵,老赵告诉我:“在这儿干的每个人都有那种经历,每个人都经历了在楼梯上实在动不了的事。干了这一行,你就体会到了什么叫钱难赚。”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又去搬家公司上班。这次,我给一个叫山口的司机当助手。老赵告诉我,山口40多岁,嗜酒如命,每天必喝,开车时有时也喝酒。可能是年龄大了的缘故,他干活偷懒,不好好干,全要靠助手。但我没办法选择,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初见山口,我对他印象不错,穿戴整齐,脸也刮得干干净净。
    第一家,客人的东西较多,所以去了两台车。另外一辆车的助手也是位中国人,大家都叫他老张。老张在搬家公司干了很长时间了。
    客人的新家是5楼,没有电梯,全要靠人往上搬。搬家公司遇到爬楼梯时,都是采取接力式,司机从车上卸下东西,往上送,碰见人交给下一个人,他再回来卸东西。中间的每一个人也是这样,从前一个人手里接过东西往上走,交给碰见的上一个人,自己再回来接东西。这样一级一级往上传。爬楼梯比较苦,所以大家都不想站在中间爬楼梯,助手和新人经常是站在中间位置。
    卸车时,山口在房间里,按照客人的指示将东西摆放在合适的地方。东西放好后,他再出来接别人。我在山口的下面,老张在我下面,最下面是另一位司机。
    我觉得山口干活很慢,故意在房间里磨时间,经常是老张和我同时爬到了5楼。这样,过了几次后,老张对我说:“李,咱们换换。”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换,但他说换我就换。
    搬完后,整理车里的东西时,老张对我说:“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你换位置?”我说:“不知道。”老张接着说:“你在上面干,山口不出力,你不爬上楼他不接你的东西。我上去,他就不能那样干,他要下来接我。不然的话,大家都受累。”原来如此,搬家还有这么多窍门。我赶紧说:“多谢你了。”
    那一家干完后,两辆车各自领到任务,分开了,山口和我去了另外一家。那天,我觉得山口不干活,到了客人家里就待在房间里,不搬什么东西。我搬得很累,很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干,这时山口就会大喊大叫。
    干完后,每天领工资时是最快乐的。只有这时才能体会到一天辛苦劳动的价值。在搬家公司干了两个星期,由于一定要回国等签证,我就回国了。再去日本时,由于我住在离学校较近的地方,离搬家公司远了。但清扫那份工已经不做了,搬家这份工更是不能少,每逢不必到学校去的周末和节假日,我都是5点起床,7点前赶到搬家公司去打工。
    
    在我记忆里,在搬家公司一共有3次是真干不动了。除了和桥本那一次外,刚去的那一阶段,还有两次爬楼时实在爬不动了,抱着东西等别人。这两次的司机都比桥本要好一点,休息了一会又开始干。
    日本的司机有时也欺客人,特别是一些年龄大的司机,像山口,经常到了客人那里,借故车没办法开进去等原因加价,宰客人,或者是让客人也搬,减少我们的工作量,有时连我都看不过去。
    搬家公司的工作风雨无阻。日本的夏天,空气潮湿,天气闷热,每次干完一家,都是大汗淋漓,身上的衣服内外全部都是湿透的,搬完每一家,背心都能拧出一杯水。司机和经常干的临时工,背心较多,有的有七八件背心。但即使那样也不够,每次回来后全是湿的。像我这样只是周末干的人,只有一两件背心,每次搬完上车前,找个水管将背心冲冲,挂在车镜子的杆上,下车后正好干了。按规定,背心是从公司买的,但由于我们干的不多,大部分人用的都是别人不要的或是走的人留下的。
    夏天,驾驶室里车座都是烫的,有时没时间或没有水管洗,全身衣服湿漉漉的,很难受。
    夏天干活,特别是新人,来回爬楼梯,内衣外衣全是汗,经常两腿之间磨出小红疙瘩,有时磨得太多就烂了,走路都不方便,但还要一遍一遍地搬东西。
    
    东京在每年夏秋之交有一个连绵多日的雨季,由于雨很大,经常地铁的很多线路都要停开。即使这样,我们的工作也不停。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司机在大雨天搬家,由于风很大,雨几乎是横着来的,在房檐底下根本无法避雨,只要出了车全身就湿了。很多客人都改期搬家了,我们去给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士搬家,由于她已经跟房东说好了,搬家日期没办法改,所以我们要冒雨搬。
    搬家时,在外面走一趟衣服就全湿了。旧家离车较近,又是一楼,所以很快就搬完了。即使那样,我的内衣内裤全部是湿的,外衣就像刚洗完还没有甩干就从水里提出来一样全是水,头发就像刚洗完澡还没有擦头。司机在外面干,比我更是全身湿得厉害。
    新家是一栋三层楼的三楼,房子外面是一米多宽的走廊,风太大,房门根本无法打开。司机在外面干,我在走廊里干,雨是横着来的,我们都暴露在雨中。楼梯就是个风口,抱着的箱子等东西很容易被吹掉,我不得不用头顶着箱子,以使箱子不被吹掉,眼镜全被淋湿了,能见度不到一米。爬上客人家时,门是关的。客人也很合作,在门口接我的东西,刚开始每次要敲门才能开,风大手动不了,每次都用脚踢才行,最后客人将门开一条小缝等着,看我到门口后马上开门。这样干完后,想擦一下眼镜都找不到一块干的东西。
    搬家时,很多客人没有装东西的箱子,买又太贵,所以有时会向搬家公司租,过几天我们再收回来。干完这一家后,还要去另外一家收箱子。到了那一家,电梯可能是由于下雨的缘故不能用,两个人爬20层楼将几十个箱子抱下来。
    那天干完后,回家的电车已经没有了,只好住在公司。其余的人比我们稍好一点,很多人由于客人改期早早地回来了。
    
    冬天下大雪时,搬家更苦。上坡时地太滑,车开不上去,助手通常需要站在卡车的后面,增加车后部的重量,减少前面的重量,从而能爬上去。大雪天,外面又冷又滑,不小心非常容易出事。
    搬家时,车如果离客人家较远就很受罪。日本人的家,进门要脱鞋,为了搬家方便,按规定要穿球鞋,球鞋也是将后跟踩下去,就像拖鞋。有些司机在客人家穿拖鞋,这是公开的秘密,和社长、董事长干活时就不能穿。
    大雪天的话,穿这种鞋干活,踩在半尺深的雪里,又冷又滑,时刻要小心,客人的东西不能摔下来。一般走不了几次,袜子全都湿了,干活时还不觉得冷,搬完上车后,新人不知道带备用袜子,或者备用袜子不够,两脚奇冷无比,身上的汗也凉了,很难受。
    在搬家公司,基本每年我的脚都要被冻烂,每次晚上洗个热水澡,睡觉前都要抹上药,第二天脚就好多了,但又要去干活,雪地里待一天,回来时又冻烂了,这时也只能忍着。
    除了恶劣环境下的工作外,有时工作还很危险。日本的楼梯太窄,经常没办法搬,要想各种办法,甚至用绳子通过窗户吊上吊下,经常有人在吊东西时被砸到。
    
    记忆里我干过两次危险的活。
    一次是两台车去给一户搬家。由于走廊的出口正好是路的另一边,从走廊走的话很远,很花时间。正好那户人家是一个两层楼房,要搬的东西在二楼。那个房间和车隔着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的房顶是琉璃瓦铺的,人站上去很滑。
    最后决定通过那个房顶来搬东西。4个人一个在房间里递东西,小房顶上的另外一个人拿着东西送到车顶上,我在车顶上接了东西再传给车里的人。
    除了冰箱之外的东西,像洗衣机、柜子等都是这样搬出来的。小房顶上的那个人很危险,脚下很滑,这种活都是新人来干,所以由一个日本的年轻司机来干。
    小件东西和长的柜子较好办,因为可以从房顶上扔给我或递给我。洗衣机较难办,在房顶上的人根本就很难走动,那个小房的屋顶和车还有一段距离,我要一个脚站在车顶上,另一个脚站在房顶上才能接到上面递来的洗衣机。踩在房顶上的那只脚不敢用力,将洗衣机抱到车顶上很危险,弄不好就要摔下去,要很慢很慢移动。接完洗衣机后出了身冷汗,随时都有摔下去的可能,但总算是平安无事。
    另一次是客人的新家走廊很窄,柜子等大东西没办法过去,只有通过房顶从窗户上送进去。这样搬柜子要通过一个小棚子,棚子的屋顶很薄,我看连我的重量都承受不了,最后找了个板子垫在上面我才勉强能过去。
    柜子很大,从车里搬到车顶很费力,司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举起来,要我一个人将他举起来的柜子提起来放在车顶。柜子大约一米八宽,两个手要平提起来放在车顶,柜子不能有任何擦伤。
    我感觉很重,几次努力都没提上来。最后我提着,司机换个姿势在下面推总算是搬上来了。接着要走过房顶,没东西走在上面我都觉得不稳,会塌下来。但没有办法,提心吊胆将柜子搬上去,过度劳累和紧张,我全身都发软。
    回来的路上,司机对我说:“往车顶上送柜子的时候,我担心你搬不上去,总害怕将柜子碰坏了。”我说:“这种活,两个人很难干,调度应该派个人来帮我们。”
    司机点点头,没说话。那种干法,很多司机都会要求公司再派人,但派车的调度故意整他,让他干路远、搬家费便宜的客户或非常苦的活,就像这一家。但日本人都会忍,实在忍不住才会找社长反映。
    
    搬家公司的钱实在是不好赚,我在那里工作期间,虽然有几次危险的经历,但还没有受过大伤,更没有摔过,但很多人都有从楼上或车顶上摔下来的经历。
    介绍我来的老赵,有一次就和司机一起从二楼摔下来。司机都摔昏了,爬起来后还赶快给客人说:“对不起,把您的东西摔坏了。”当时客人很不错,原谅了他们,没让他们赔。他们买了点药,擦了伤口后又接着干。
    还有更厉害的。在我去搬家公司工作一年多的时候,山口在和别人从二楼吊东西时摔了下来,当时就不省人事,马上送去医院。住院很长时间后,人是能动了,但已经失去劳动能力,没办法再工作了。大家都很同情山口,他有两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未还清买房的贷款,他老婆也没有工作,不知道会怎样生活下去。山口有酒必喝,干活偷懒,一天几乎不吃东西,只抽烟,每个新人都没少受他的折磨。摔下来后,只有公司的社长去看过他,也怪可怜的。
    
    每年从3月开始到4月初,新考上大学的学生搬到学校附近,毕业生找到工作要搬到上班的公司附近,这期间很多人要搬家,这是日本搬家的季节,搬家公司格外忙。
    每天从早晨6点钟开始出车,快的话也要晚上十一二点后才能回来,干到天亮也是常事。早晨回到公司,换辆车又要走了,连续这样干两天很平常,三四天这样干也不稀奇,能在床上睡觉简直就是享受。助手还可以开车时睡觉,司机就苦了,有些司机开着车眼睛都睁不开。那一阶段不用人说,每个人上车后全系好安全带。
    有一次我去关后门,关上后门后,车就跑了——精神恍惚的司机把我忘了。站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车开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司机对我说:“李,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没上车,所以开车就走了。”。我笑笑说:“没关系。”还有一次,几辆车干完活后,已是半夜3点多了,向公司汇报完后,公司告诉我们已经没活了,几辆车往回开。开到一半,一辆车离开了大队往其他方向开,不是往公司方向开,大家都觉得奇怪。等晚上那辆车回来,那辆车的助手说:“司机累得过头了,不知道要干什么,车开了好远才发现不对,又转过头往回开。”司机中,也有20岁刚出头的人,晚上实在累得不行,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处睡上几分钟。半夜干活时,又不能影响别人的休息,要轻手轻脚。
    
    搬家公司的工资很高,人员流动也很频繁,司机助手都是经常换。除了工作强度大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司机经常打骂助手,特别是日本人打骂日本助手新人更狠更毒。
    据说搬家公司属于日本黑社会的一派,公司的董事长和社长等主要人员都是黑社会的骨干。由于这个习惯作风,再加上干体力活的脾气很暴,好几个司机是以前的专业柔道选手,很喜欢打架,所以打骂惩罚助手很正常。
    有一天,几台车一起干活。干完活,突然公司通知我和另一辆车的助手交换,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服从命令。回来后,别人告诉我那辆车的日本助手被打了一顿。车行进过程中,助手前的镜子脏了,司机让那个助手去擦;助手擦完后,问司机是否可以了,司机没说什么,但也可能觉得擦得不好。车停后,助手刚下车,司机过来就是两巴掌,又踢了一脚,打得那个日本助手晕头转向,不知道为什么挨打。助手只有给公司打电话,告诉被打的情况,公司对这种事从来不管,只是让他换辆车罢了。
    还有一次,一位新来的司机路不熟,几辆车一起去某个地方干活时他的车最后到,先到的几辆车干了半天了,正在休息。那位新司机战战兢兢地给几位在场的先辈赔礼道歉,解释来晚的原因。
    一位资格较老的司机没听他解释,只说一声:“跪下”!那位新司机老老实实地跪在大家的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其他人接着聊天,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等到大家休息好了,要干活了,才让那个司机起来。
    日本人整日本人很狠,但对中国人,他们知道要动手打中国人的话,中国人会还手,也会去找自己的担保人等和公司交涉,所以日本人不会像打日本人那样随便打中国人。
    我听说过一件事。一位日本司机早晨打了一位中国人,那个中国人平时很老实,和在搬家公司的大部分中国人不来往,所以没人帮他,日本司机也是专门欺负这些人。
    那位中国人被打后,心里很不平衡,就告诉了自己的担保人。担保人打电话给搬家公司,搬家公司最后让打人的司机给那位留学生赔礼道歉。但这样以后,那个留学生也得罪了一些人,所以最后干不下去了,过了不久就辞职了。
    
    日本人欺软怕硬,只要理由正当,和他对着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搬家公司期间,我也和司机干了一场。
    那时正好是3月末,很忙。我在搬家公司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什么活都能干,在助手当中也是干得较好的几个,和很多日本助手在一起时,他们对我毕恭毕敬,干什么都要先让我。公司的董事长和社长等很多人都知道我,每次见到我总要和我说几句话,司机也很喜欢我当他们的助手。
    那一次,司机是大村。大村干活很快,几乎每个月的营业额都是全公司最高,干活卖力干得也好,大家都很尊敬他,公司的社长等人也很器重他。他从不贪污小费,平时也喜欢和大家喝酒,所以有些人愿意和他搭档;很多助手,知道他干活快,工作苦。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和他搭档。他脾气很坏,特别是活不顺时,经常会拿助手出气。
    那天从一早开始,大村和别的几辆车一起干,一直到晚上都这样。几台车一起干人多费时间,营业额高不了多少,所以很多司机不喜欢几辆车一起干,都想自己干。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自己干了,碰上一个单身女的。下着大雨从一个楼房搬到一栋大楼里,那栋楼很大,在里面走来走去花了很多时间,所以大村很不高兴。
    搬完后,客人请求大村帮她把烘干机装起来。一个单身女人恐怕也不会干什么,我想帮她装,就答应了她。我让那个女人直接问大村,大村非常不高兴,对那个客人说:“如果你让我们装的话,需要另加安装费……”安装要花时间,收安装费也收不了多少,根本不如另干一家,多一点营业额。大村不想干,所以故意找个理由。
    但客人说:“花钱也行。”大村没话可说,只有干。费了好大劲干完后,他已是一肚子气要找人发火。干完后,已是晚上10点多了,晚饭还没吃,我就问他:“现在很晚了,可能还要干,我们到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吃吧?”搬了这一家他很生气,更生气我不该在客人面前说话,所以当时就骂:“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谁让你说话了……”我不知为什么挨骂。这时他又说:“你不吃饭我还要吃饭,你等一会是不是不吃饭了?等一会我去买东西你不要去……”说着,一只手开车一只手就来拉我的衣服说:“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糊里糊涂的,但也很火,推开他的手,说:“我不干了。”大村这时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凶,但嘴还很硬,说:“不干的话你可以走。”
    这时正好是个红灯,车停了,我没再说任何话,拉开车门跳下车就走了。大村以为我会像日本人那样委曲求全,没想到我真会走。下车后,我打电话给公司,电话的那头正好是社长。我说:“我是李,我和大村打起来了,我不和他一起干了,他现在开车走了。”搬家公司还没出过这种事情,社长也很惊讶,说:“那你明天还干不干?”我想他们可能不让我干了,就说:“干不干都行。”社长说:“那你先回来,我和大村联系一下。”
    我坐车到公司,调度室只有社长一人,其他人全派出去搬家了。社长见到我,大叫:“到底怎么回事?”我说:“无缘无故,大村要打我,我没办法干。”
    社长也不能说什么,像我这样所有活都能干的助手很少,平时干得也不错,社长也了解我能干。所以社长说:“你今天私自跑回来,大家都在干活。所以你的工资不能全给你。”最后,社长扣掉我当天大约10%的工资。要是日本人的话,他一定会忍受,不敢擅自回来;但我不是日本人,我还是要维护我的权利。
    拿到工资后,我就往外走。社长又叫我:“李,明天怎么办?你还干不干?”我说:“随便。”社长又说:“那明天就还来,是吧?”我说:“是,明天还来。”那时正忙,所以社长也不希望我走,让我接着干。
    已经半夜11点多了,还没有一个人回来。吃完饭就睡在公司里了,睡得死死的,别人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
    
    第二天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凌晨三四点钟才回来的。早晨起来,很多人见到我,都问我:“你昨天怎么了?”社长和大村用无线电谈话时其余车都听见了,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早晨见到大村,他什么话也没说,我也没跟他打招呼。
    早晨第一件工作是替一家公司搬家,去了十几辆车,大村和我都去了。在一起工作时我看他根本干不动,本来该他干的工作慢慢地干,和平时差得太远了。轮到卸他的车时,他卸得又慢又费劲。最后,我跳上去替他卸车,我和他的位置调换了。可以想得出,前一天我走后,他干得很苦很累,大伤元气,我正好是养精蓄锐了。
    当别人问大村为什么我会走时,他告诉别人那一天我说话不够礼貌,所以他生气了。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理由,平时大家说话都是那样的;真正的理由只有他知道,我也不想计较。这件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当他们知道那天社长只是扣了我的一点工资时,非常羡慕我。不少人说:“要是你干得不好的话,你可能就被开除了。”
    从此以后,派车时我就不和大村一起了。很多助手,特别是体力不好的助手,还羡慕我不和大村一起干,和大村一起干很累。
    
    两年在搬家公司的经历,碰见了不少千奇百怪的客人,从另一个方面了解了日本社会。日本人很少请别人到家里做客,做搬家工人,能进入不同阶层的人家里,长了不少见识。
    一般日本人的家里很干净,我们到客人家后,东西已经整理好了,我们只是搬罢了,很快就完了。在我的记忆里,曾经给一个东京大学的学生搬过家。到了他的房间,满地都是旧书和废纸;进到他的房间,就像在垃圾堆里找东西。
    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个小柜子,这种柜子在日本平时主要放电话,另外再放一两本书。全部只有7块板子,不到一米高,那个柜子已经站不起来了,将它扶正,手松后不是向左倒就是向右倒,垃圾堆里随便找一个柜子都比它好。我想那个柜子应不要了,就问那个学生:“这个柜子还要不要搬过去?”他回答:“要搬过去,那是我的行李。”
    没办法,小心翼翼地抱下去,告诉司机要小心点。司机也觉得实在不好弄,稍不注意,就会坏。那个学生的行李全是那种可以扔的东西,连环画书又多又旧,街上别人扔的东西大部分都比他的东西好。实在没办法将那个穷困潦倒的客人和日本社会的精英——东京大学的学生联系到一起。
    另外,有一次给一个老太太搬家。她家里全是猫,至少有十几只,满楼道都是臭的。进了她的家门,房间里铺满了报纸,报纸底下全是猫的粪便,走在地板上稍不注意不知从哪就钻出一头猫,吓你一跳。
    本来那一家是一台车去搬的,但最后一台车两个人实在搬不完,司机将情况告诉公司,支援来了一台车。但还是没办法,大家进到房间里不知道该干什么。那个房间也容不下十几个人,日本人也偷懒,何况房间里又臭又脏,资格老的人全在外面聊天,只有第一车的司机和几个年轻人在干。
    每个司机都不想拿出自己车上的工具,免得车也被熏臭了。我和另一位中国人的助手顶着臭气待在屋里干,实在忍不住了,轮着出来透气。没进这种客人的家以前,实在想像不出在东京的繁华地段还住着一位以猫为伴的人,她周围住的人家一定没办法和她共同生活。
    搬完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将手套等能扔的东西扔了,装过东西的车晚上回去后认真清洗,当天夜里车后门不关散散臭气。东西搬好上车前,参与搬家的每个人从老太太那儿得到了5000日币的小费,搬家费比小费高不了多少。
    我想那个老太太一定很有钱,但生活很寂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过着和别人不相往来的生活,所以以养猫为乐趣。好来发现,其实很多日本人都是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和别人很少来往。
    在搬家公司干了两年左右,一直到我开始在日本工作后才辞去了这个工作。搬家的工作虽然很苦,但收获也很大,除了赚钱养活了自己外,很多不会的东西也会了,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一段经历真可谓受益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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