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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全球华人保钓大联盟」年轻的领袖陈毓祥,身殉保卫钓鱼台的民族运动,带来很大的震动。
陈毓祥是七零年保钓一代最年轻的一辈。他经历了七零年保钓运动最典型的历程:
认真学习着去理解中国的革命,亢奋、却又艰苦地调换一整套世界观和人生观,根本上转换了生涯轨道。
陈毓祥走向今日这样的人生句点,其实是投身七零年保钓时所规定的。
七零年保钓和今日保钓之间,有什麽样的差别,想来陈毓祥的内心最是点滴在心。
七零年保钓,是美国人片面把钓鱼台的行政权交给了日本所引起。日本在形式上是「被动」接受,看来比 较消极,因此保钓的激情不曾像今天那样,由於日本这次主动、 积极、傲慢地宣示它对钓鱼台的主权,深深刺痛了在日本侵华历史中中国人民无告、惨痛的记忆,而引爆了一般中国人民反日、 仇日的悲愤,逐渐形成港、台、北美华人的反日风潮。
七零年保钓基本上集中在海外三地的学界和知识圈,这是因为七零年保钓中,大陆当局表现了坚强的、文革版反帝保国卫土的立场,而台湾则局促在日美两大恩庇者和「反共盟友」间,立场暧昧懦弱。
两岸在主权问题上尖锐不同的立场,引起素来安居在冷战价值的海外中国知识分子的反省,从而展开了重新认识中国和中国革命 的运动。而在文革背景下,大陆中国更被赋予高大的道德形象, 吸引了大量真诚的知识分子。但在这一次保钓中,大陆却奇异地陷入了痛苦的矛盾,有口难言。
好心为大陆辩饰的人,有几个说法,一说保钓队伍「成分复杂」,不少人还把矛头指向北京;二说反北京的民运派利用保钓,三说美日正在利用保钓激化,宣传中国威胁」,日本乘机扩军,美国顺势围堵。
力挽狂澜引发悲剧然则,是敌人,就一定会乘机进攻。中国共产党素来不缺少这样的敌人。但中共却向来最敢於依靠和信赖群众,最敢於全面发动群众。想来无他,是因为中共依靠的是在政治上正确,受到 广泛支持,敌人无隙可乘。
和七十年代不同,九零年代末叶的中国,因为经济建设挂帅,必然地世俗化了。今天,很少人怀疑中共政府有实力保卫钓鱼岛。但经济、发展、外交、军事的现实顾虑,使她在保钓问题上谨小慎微,令天下志士气短,当年保钓左派尤其苦闷。
七零年保钓,由於在实践上的赤诚,在学问、知识上的提高和进步,左翼在运动中和论述中取得了领导地位,影响深远。今天的钓运,截至今日,尤其是台湾,基本上右派抓了主导权。
陈毓祥为什麽在行动上急起直追,号召「不分左右先後」,团结保钓,最後纵身怒海,恐怕是深有感於当年保钓左翼历史、政治和思潮的正当性和正统性,在二十五年後沦落逆转的形势,思有以力挽狂澜所引发的悲剧吧。
一个分裂的祖国,在面对敌人时,也分裂成两个营叠,驯至见死而不救,最後竟让敌人出面「抢救」我们的战士。终此残生 ,我不会忘记这麽令人痛苦的羞耻。
日本帝国主义在十五年侵华战争中对中国人民所犯下滔天罪行,以及战後五十馀年间日本不但拒不认罪,而且从无间断地与中国人民为敌的历史记忆所凝聚的道德正当性,是这次全球华人保钓反日的中心动力。
凡是对这不可侮的道德正当性横加压制, 或者拿来当交易的筹码权力,最後都会受到历史的唾弃。
陈毓祥牺牲之後,在电视机上看见他的家人忍住悲伤表示了对陈毓祥的理解与支持,最有资格对於现实政治的冷酷发出怒声的家属,竟而没有半句怨言。我从家属看到了更深层的陈毓祥。
终此残生,我不会忘记祖国和包括我在内的中国人如何亏欠了陈毓祥,和他的令人起敬的家属……
( 明报论坛 29 Sep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