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已经告诉了重庆的杨老，周福其老人的情况，他还记得“周福”，我们期待他们两位老战友重逢的日子。

本报记者专赴湖北通城，寻访“八百壮士”又一位健在者周福其，听他讲述68年前在上海四行仓库抗击日军的难忘经历??血战四天四夜几乎没合过眼

湖北省通城县，位于湖北、湖南、江西三省交界处，因沟通三省故得此名。8月4日下午5时，经过6个多小时的颠簸，记者同淞沪抗战纪念馆研究人员潘法铨一起，终于抵达通城。此行的目的，是要寻访周福其??继杨养正之后又一位健在的淞沪抗战“八百壮士”老兵。

晚年过着清贫生活

从县城到周福其所在的沙堆镇四庄乡，还有1个多小时的车程。沿着蜿蜒狭窄的盘山公路翻越大青山后，我们的车终于停在了一幢老旧的房屋前。静谧的大山里，汽车马达声格外响，周福其老人循声而出。白汗衫，蓝短裤；行动自如，无需拐杖，声音洪亮，思路清晰。要不是那一把白胡子和满头银丝，没人会相信老人今年已经九十高龄。

老人过着清贫的生活。家里摆设简单到极点：一张床，三张木桌子，几把椅子。没有电话，更没有空调，全部家用电器是一台电视机、一个电饭锅和一台电扇。

1937年，22岁的周福其是第88师524团1营1连3排9班的普通士兵，当时名叫周福。这是因为在士兵登记时，他跑开了，其他士兵只记得他名字的头两个字，最后一个字说不上来。于是，长官就把他的名字写成了“周福”。老人回忆说，通城有十几个战士参加了淞沪抗战，他边说边掰着手指，一个接一个报出了战友们的名字。

人在地在死守孤岛

听清我们的来意后，老人温和地笑了。他说：“要听我讲‘八?一三’抗击日本军队的故事？恐怕你们在这里呆一个晚上都听不完呢。”的确，虽然当年四行仓库的战斗只进行了短短4天，但其艰苦和惨烈的程度，不亚于一场大战役。

1937年8月13日，日军进攻上海；10月26日，日军攻陷大场、江湾、闸北等地。为了避免全军覆没，中国军队决定将主力撤至苏州河以南地区。为掩护大军撤退，第88师524团1营共450多人，以四行仓库为据点坚守。为了迷惑敌人，对外宣称有战士800人，故称“八百壮士”。

四行仓库位于苏州河北岸西藏路附近，是一座钢筋水泥结构的大楼，楼高墙厚，易守难攻。当时，仓库西面和北面已经被日军占领，东面是公共租界，南面是苏州河，河的南岸也是公共租界。因此，四行仓库同未被占领的中国地界完全隔绝，是一个“孤岛”，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也就成了孤军。

“人在地在”，这是当时团长谢晋元下达的死命令。周福其说，他当时并不害怕，因为“怕也没有用，只有死守”。为了抵挡日军每天3次、每次9架飞机的狂轰滥炸，他当时4天4夜几乎没合过眼。“第二天开始，日军动用装甲车和机枪，切断了我们前线和后方的联系，那3天实在太难熬了。”

伤员请求战友开枪

粮食运不到前方，战士们只能挨饿，整整3天什么吃的都没有。此时，居住在租界中的市民纷纷援手，罐头、面包、牛肉……市民自发送来的食品，堆积在仓库里足有1米多高。撤离时，战士们无法将这些食品带走，为了不让它们落入日军手中，只能忍痛放火烧掉。

前后方联系被切断，伤兵也运不走。没有药品、无法手术，周福其眼睁睁看着身边受伤的战友痛苦哀号。“他们一个个死去，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有的战友甚至求我给他一枪，结束他的痛苦。”幸运的是，在4天的血战中周福其毫发无伤。他说，“我能根据子弹呼啸而来的声音判断要不要躲避，如何躲避”。

“八百壮士”在四行仓库与日军血战4昼夜，歼敌200余名，自己仅伤亡30余人，胜利完成任务。

孤军营里自给自足

1937年10月31日，谢晋元接到上级命令，立即从四行仓库撤军，退入租界。

正当他们准备从沪西方向归队，继续同日军作战时，租界当局迫于日军压力，收缴了524团所有官兵的武器，并将他们送至胶州公园内，战士们就这样住进了占地约十亩的孤军营中。

慑于日军淫威，租界当局不敢放孤军归队，同时也拒绝了日军引渡的要求。“八百壮士”被羁留在孤军营中，长达4年。

孤军营条件十分简陋，营房是用竹条和泥巴垒起来的，地上坑洼不平之处就铺上木板。营地四周铁丝网密布，由白俄士兵把守。

失去了武器的战士并没有失掉意志和信念。他们每天早晨依旧坚持出操，训练课雷打不动，还新添了篮球、排球、足球等体育项目。所有的战士还分成3组，每天上下午各学习一个小时，学习的科目为历史、地理、语文。

当时，周福其被分到乙组，带教的老师姓李，是从租界里请来的。

除了学习和训练，400多人总得想办法养活自己。于是，团长从外面请来工厂工人，教战士们打袜子、做肥皂、编竹篓。周福其学的是打袜子的活儿。“2个士兵一架机器，每天工作2个小时，打20双袜子。”周福其说，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袜子的打法呢。

1941年4月24日，团长谢晋元被孤军内部叛徒残忍杀害。同年12月，日军闯入孤军营，拘禁全体孤军，并将他们分别送往各地做苦工，周福其4年的孤军营生活从此结束。

集体逃脱日寇魔爪

“八百壮士”继续经受磨难，等待着他们的是惨无人道的苦工生活。

周福其说，他先后被送到上海宝山、南京、安徽做苦工。在安徽，每天要扛12个小时木炭，没过几天肩膀就肿了，一碰钻心的疼。“我只好把棉裤内的棉花扯出来，垫在肩膀上缓一下重压。”

周福其和战友们时时刻刻都在酝酿逃跑的计划。日本鬼子看管严密，逃跑一旦被抓到，必死无疑。在南京做苦力的时候，有2名战士逃跑，其中一人打死日军一条狼狗后成功逃离，但后面跑得较慢的那个战士则不幸被捉住。为了杀一儆百，残暴的日军强迫他跪在地上，命令其他人用大木棍一下下敲打他的头部，直到毙命。100多名战士则被强迫站在旁边，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被活活打死。

为了及早逃离魔爪，周福其和战友们想了很多办法，但苦于没有机会，直到他们被转移到安徽做苦工后的某一天。

那天傍晚6时收工后，3个日本士兵手持机枪，押送100多个战士回营地。在途中，按照事先商量的计划，周福其和另一名战士迅疾冲到队伍头尾的2个日本兵面前，猛地夺下他们手中的机枪，其他战士立即一拥而上，将2个日本兵杀死。在队伍中间的第3个日本兵见此情景，吓得撒腿就跑。

于是，100多名战士带着2挺机枪，成功逃离。

回到家乡家破人亡

战士们逃离日军魔爪后，来到附近的一个新四军军营，在那里拿到了回乡的路费。

当时抗战尚未结束，若独自回家会有危险，于是，新四军和游击队分工协作，将他们安全送到重庆。

周福其到重庆后，住进了专门的老兵收容所，随后加入国民党华北铁路团，负责守护铁路设施。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他才由天津回到家乡通城。没想到，他的父母亲人在抗战中全都被日军杀死，家里的房子也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家破人亡，周福其悲痛欲绝。

上山采药维持生计

周福其的妻子十几年前已经去世，夫妻俩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养子。这些年来，周福其主要的经济来源是上山采药，卖给周围的乡亲。在他家中，记者看到好几袋不知名的草药。老人说，他的中医药知识都是在部队的时候学的，一旦药卖光了，他再上山去采。然而周福其毕竟年事已高，爬山越来越困难，如果没法采药卖药，今后的生活就会是个大问题。

记者询问老人有没有留下军装或者军功章作纪念时，他摇了摇头。“那时候我的身份比较特殊，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3枚军功章以及‘八百壮士’的证书都被我扔在了天津某条路边的墙缝里了。”

老人说的是难懂的当地土话，采访就多了翻译这一道程序，因此进行了近2个小时。老人回忆往事，十分激动，滔滔不绝，没有喝过一口水。2个小时后，他精疲力竭、浑身都湿透了。

记者问老人，为何不把这些经历写出来，留给后人？老人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有人要听，我就会讲，写就不必了。我很高兴能把这些事情说给你们听。”

采访结束后，周福其坚持送我们到门口，目送我们的车辆渐渐远去。夜色中，在群山的环抱下，老人瘦削的身影深深印在记者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