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的长篇小说《鼠之刀》,涉嫌诋毁细菌战第一发现者谭学华的形象,2008年7月10日,谭学华之子谭家麟以《鼠之刀》侵犯谭学华的名誉为由,一纸诉状,将该书作者徐克武、湖南文艺出版社及《常德晚报》告上法庭(本报2008年7月19日第2版曾做过报道)。同年,8月19日,湖南常德市武陵区人民法院受理此案,一年时间里,此事历经周折,经过原告几番上诉,2009年7月2日,终于结案。
从事发到结案,现今已有3年半之久,此案到底因何事而发,又经历过哪番周折,对我们现实生活及历史又有哪些借鉴,日前记者采访了与此案有关的知情人,了解到事件背后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封来信起涟漪
2006年10月11日,市人民医院的外科医师谭家麟突然收到一封来信,信是从湖南常德寄来的,打开信件,谭家麟发现信封里装的是两张《常德晚报》,报纸里夹着一张信笺,来信落款为张礼忠。来信的大概内容是张礼忠读了《常德晚报》连载的几篇文章后,实在看不下去,认为报纸连载的内容与历史事实严重失实,觉得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将报纸寄出。
据谭家麟说,这个写信人,是当年日本细菌战的受害者家属之一。2005年,张礼忠与谭家麟作为重要作证人,一起赴日控诉日军细菌战罪行,当年两人曾风餐露宿、并肩作战,结下深厚的友谊。
在张礼忠寄来的两份报纸里,让谭家麟义愤填膺的正是《常德晚报》连载的长篇小说《鼠之刀》。该书是以1941年常德细菌战历史为背景,以现实生活中的谭学华为原型创作的。在这部书里,作者将谭学华之姓取一半覃(读qin)演化为同音字秦(读qin),将名学华(读xue hua)倒改为淮雪(读huai xue)。且大量虚构了有损谭学华名誉的情节,严重歪曲了谭学华的业绩,甚至借谭学华妻子等亲人之口侮辱、谩骂谭学华,称其为“今天挖人家一个心,明天剐人家一个肺”的“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使之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妻子也要扬言“我要亲手杀死你”。此外,该书对谭学华的夫人和子女进行了污蔑、丑化,如书中描绘谭学华之妻为“完全像一头玩命的母狼。”
更令人气愤的是,2006年在《常德晚报》连载的《鼠之刀》27、28两期中,在秦淮雪与病人对话里,竟然三次出现“谭伯伯”三字。“无疑在广大读者心目中,书中描写的秦淮雪就是谭学华。”作为此案证人之一的张礼忠斩钉截铁地说道。
谭学华其人其事
谭学华,江西永新人,自小家境贫寒,读完高小就在家务农、自学,曾徒步千里至“湘雅护校”求学,毕业后当了护士长,后又在湖南湘雅医学院继续完成学业。他参加过北伐战争,抗战时期任常德东门救护大队长,救治过大批伤员。1940年被原湖南广德医院(现常德市第一人民医院)任命为首任华人副院长。1941年11月4日早晨,侵华日寇在常德地区空投鼠疫细菌,百姓看到天降的“谷、麦、棉絮”非常蹊跷,当地政府交与谭学华检验。经过认真检验,谭根据检查结果认定日寇投下物中附有鼠疫杆菌,立即报告政府当局,在次日政府召开的联席会上提出了四点防卫措施。8天后,12岁女孩蔡桃儿因高烧寒颤送来急诊,谭学华亲自检查,在化验中发现大量的鼠疫杆菌,立即住院隔离,进行救治,后因病情危重,于发病后36小时内死亡。
为了获取更翔实的证据,谭学华征得家属同意进行尸体解剖,从病理上完全证实了鼠疫杆菌的存在,随后他亲自写的《湖南常德发现鼠疫经过》一文,刊登在《国立湘雅医学院院刊》第一卷第五期,成为目前唯一的医学论文证据,这也为日后“中国细菌战受害者对日诉讼索赔案”提供了反驳日本律师的重要证据,迫使日本东京地方法院不得不认定日本在中国使用细菌武器的罪行。
日本二战研究史专家松村高夫所著《战争与恶疫——731罪行考》书中对谭学华作了极高的评价,“这是迄今为止中国所拥有的日本使用细菌战武器的最有力的证据。”日本东京医科大学的中村明子教授也说,“谭学华的建议即使在今天,仍有非常重要的借鉴作用,由于谭博士快速、准确的判断,使常德的鼠疫牺牲人数大大降低,他的贡献有目共睹,十分卓越。”日本有良心的人士也称,谭学华“为了保护人民生命,不顾个人安危的献身精神将彪炳史册”。
“就是这样一位民族英雄,徐克武不但不尊重,反而虚构了不少侮辱、污蔑、谩骂、贬低、攻击的语言,歪曲了他的光辉形象。对侵略者来到中国杀害无辜的人民,徐克武不但不愤恨,反而污辱救助人民的谭学华。”曾获得东京大学国际政治与信息专业博士学位的中国留学生祁景滢,在看到《鼠之刀》之后,于2007年7月,以旅日学人的名义向《常德晚报》、当地市委、市政府等有关单位,提出抗议。
“和平与解放研究会”和“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会”华人团体的留日学子,在听说了此案后也表示愤慨,大家一致认为,绝不能坐视,如此伟业应该彪炳史册,不仅要还清白给谭学华医生,还应该隆重修整墓地,树碑塑像,作为进行历史教育、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大力弘扬。
几度重审终见天日
谭学华名誉受损一案在湖南常德开庭,一审时,徐克武当场承认,的确是以现实生活中的谭学华为原型塑造的秦淮雪,法院也认定在书中有贬低、谩骂、侮辱、攻击之词,但法院不支持原告诉讼请求。2009年3月5日,谭家麟、谭家耀兄弟俩坚持正义、再次上诉。谭学华所在的江西省永新县澧田镇谭村全体村民也以《还勇士清白,还人间公道》为题,提出呼吁。
2009年7月2日,此案二审开庭前,湖南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本着和谐办案原则,多次对谭氏兄弟作调解工作,在徐克武及湖南文艺出版社的代理律师的请求下,向原告谭氏兄弟鞠躬致歉,要求和解,给徐克武一个改正的机会,谭氏兄弟本着与人为善、惩前毖后的精神,同意在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主持下,于7月2日开庭时做出民事调解,徐克武当场采取书面形式向谭氏兄弟道歉,并承诺立即在《常德晚报》上刊载道歉声明(已于7月9日见报),且《鼠之刀》未经修改并征得谭氏兄弟同意,不能再版发行;同时,徐克武答应自愿为谭学华写一部自传,并交谭氏兄弟审阅同意后发表;一、二审诉讼费及其他费用,共5000元由徐克武和湖南文艺出版社承担。
历时两年的《鼠之刀》侵权案终于以胜诉告终。旅日学人祁景滢站在历史的角度称,《鼠之刀》侵权案的胜诉结果,不仅与谭学华以及亲人的名誉有关,最关键的是,对中日之间悬而未决的历史问题走向有深远影响,故此,对此案的处理坚决不能助纣为虐,给日本右翼分子以口实。
为此案多次奔走千里的谭家麟,在这两年时间里,为家父的官司,寝食难安,费尽心血。他说,打这个官司,并非单纯为其父讨回公道,主要是该书虚构了日本731部队“荣1644分队”在常德建立“多摩基地”进行细菌培养和活人解剖的不实内容,有损于常德细菌战的真实性,将给日后中国细菌战受害者进行国际诉讼制造障碍,必须予以澄清。
对于庭外调解,谭家麟有些无奈:“2003-2005年,我三次赴日声援,站在日本东京法院的门外,身披绶带,为当年常德细菌战的受害者伸冤,为历史不容篡改呐喊!而遗憾的是几年后的今天,我却又要站在当年细菌战发生的常德,仍然为历史不容篡改而奔走呼喊……”
文学创作也要尊重历史
历时3年之久的《鼠之刀》侵权案前不久终于尘埃落定。从这则名誉侵权案表面看,似乎为一个人的荣誉而控诉,其实,此案在有着深远历史影响的同时,也在忠告所有的作者:文学创作也要尊重历史。
从历史小说的定义来讲,历史小说是历史科学和语言艺术的有机结合,它不同于历史著作,可以有细节上的想象和虚构,允许适当的艺术夸张和必要的集中,但在大的史实方面不能杜撰、篡改、违背。它可以涉及真实的历史人物,也能用虚构的人物同历史人物相混合,还可以集中描绘一起历史事件。它要求作者立足于现实去回顾历史,但必须按照历史的本来面貌去描写。
《鼠之刀》是一部以常德细菌战为时代背景的长篇历史小说。因为是小说,作者运用了大量笔墨,刻画了故事中的人物,进而在艺术的深加工上,忘记了历史小说要尊重史实这条铁律。不管创作小说的初衷是什么,但创作此类小说,就应该站在历史的基础之上进行发挥,而不是天马行空般的幻想,我们毕竟不是在写类似后宫那种完全架空历史的文字。
从这部小说承载的意义上讲,《鼠之刀》被誉为是我国第一部反映侵华日军细菌战的长篇小说。小说本身承载了太多中国人不能遗忘的历史,以抗日战争时期常德细菌战为背景,以现实生活中的谭学华博士为创作原型,以及反映侵华日军对常德实施细菌攻击后常德及中国各方面采取的一系列应对措施,以大量的史事控诉了日军的侵华罪行。
小说诞生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特殊时期,作者的用心显而易见。在那段苦难、凄惨的岁月离我们渐行渐远的时候,日本军国主义正在渐渐复活,极右翼势力的越来越猖獗,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书本该成为中华民族不屈精神的写照,民族同胞们用仇恨悲愤和血肉之躯筑起防疫之墙的控诉之歌。遗憾的是,在常德细菌战整个事件中,最有贡献的关键人物——细菌战的发现者谭学华,竟被描绘成一个粗俗不堪的“杀人魔王”,严重伤害了谭学华后人的感情。
著名历史小说作家二月河曾在一堂《历史与艺术双重的真实》的市民大讲座中强调过,文学创作应该充分尊重历史的真实性,艺术必须崇尚真实。他说,小说里的情节有历史根据的,也要讲究艺术性,根据当时人物的个性进行提炼,要源于历史,高于历史,才能产生艺术的震撼力。
笔者以为,这种震撼力的产生,远非文字的哗众取宠,也非商业炒作的噱头,靠的是作者对所描绘人物性格的把握,对再述历史文字的负责。同时,在具体人物处理上,要力求把人物性格的基本特征塑造得与原型大体相似,但又不是历史人物的机械摹写,而是根据艺术典型塑造的需要和历史的真实性,进行必要的概括提炼和虚构,使历史人物更加丰满和典型。
文学创作,来源于历史,又高于历史,如今斯人已去,当年历史人物早已不复存在,但是我们要学会尊重历史,更不能颠倒历史,尤其对一位对国家和民族有重大贡献的历史人物,进行毫不负责任的“戏说”,更是无中生有、歪曲事实。